云历三十五年，皇上下旨，要为当今太子选妃。
锦侯府中，因着这个消息，已经忙成一片。大夫人慕容琴早前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得了恩准，请得宫中一位老嬷嬷进侯府，专程教导大小姐锦玉学习宫中礼仪，足以见得她对此次太子选妃的看重。
这日天气正好，锦心闲来无事，踏出院门没多远，就遇上同样出来散步的二小姐锦华。
锦华一身紫色裙装，衬着她精致美丽的小脸，下颚轻抬，身后跟了几名丫环，遥遥看去，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心儿妹妹。”
锦华一脸忧心，眼前的繁花似锦，却让她高兴不起来，恰巧正看见不远处站着一身材婀娜，白纱遮面的女子，不是三小姐锦心，那又是谁？
她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锦心微愣了片刻，面纱遮掩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二姐姐近日不是也在学习吗？难得今日得闲出来散散步。”
锦心疑惑地看着锦华，虽然她极少出偏院，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也是略知一二。锦玉为了能当太子妃，每日抓紧练习，丝毫不敢怠慢。而二小姐锦华，平日里很是低调，年方十三，虽未及笄，但云中城向来对女子婚配极其开放，凡是十三至十五的女子，皆可参加选秀，锦华与自己都是满足条件的。
听说凤二夫人写信回了自己娘家，同样请了女教史进了府，这女教史虽不及宫中嬷嬷，可本事却不小，宫中的四位贵妃娘娘，就有两位是经这女教史之手，教出来的。
“心儿妹妹，姨娘出了府，我实在是闷得慌，就出来转转。”
锦华俏脸微红，她的性子不同于凤姨娘那般风风火火，倒显得十分腼腆。
学习那些宫中礼仪本就不是她所愿，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每天练习，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进宫做妃子，每每到了夜深人静，她才敢拿出他留下的那把折扇，反反复复看上许多遍，猜测着他到底在哪里？
两年了，仍旧没有他丝毫音讯，锦华低声叹气，怎的又开始想他了？
锦心将她的表情全数看进眼里，心中不免震惊，那哀怨的眸子及满面愁容，分明是有了惦记的人。
哎，身在侯门，虽说富贵，却多的是身不由己。锦心看得清楚，这二姐姐终究会沦为侯府的牺牲品，即便不是，以二姨娘的性子，定是在锦华身上寄予了重托，否则，这次甄选秀女，她也不会暗地里跟大夫人较劲了。
锦心不愿多想，张开小嘴柔声道：“二姐姐，正巧我也是出来闲逛一下，不如咱们到那边去走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片刻之后，锦华将锦心拉到一旁，忍不住先开了口。
“妹妹，可否问你一件事？”
“二姐姐直说便是，我知道的定全都告知与你。”锦心一脸狐疑，但声音依旧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她猜测，锦华要问的事，会不会与刚才那一瞬，令她神伤的那个人有关？
锦华心中犹豫，那本是压在她心中的秘密，如若这样唐突地问出口，以锦心的聪明，定会看出其中的端倪，可是，不问锦心，那还能问谁？要是被姨娘知道，肯定会打折自己的腿，怕是今生都不能再与他来往了。
她抿紧嘴唇，思量着到底要不要问出口。
锦心见她为难的模样，出声道：“若是二姐姐还没想好，或者是信不过我，那便改日再说。绿禾，随我到那边走走。”
回头唤了声绿禾，作势要走，但又被锦华匆匆拉住，“妹妹别走，且听我先说完。”
锦心收住脚，默默不语，只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心儿妹妹，我知道你与五皇子关系较好，可否替我打听一下，边关有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有些担心哥哥。”
“哦？真是担心二少爷？”锦心心想，恐怕是担心自己的心上人吧。
被她这样一问，锦华禁不住垂下头，话语中带着娇羞：“妹妹，真真是担心哥哥。”
锦心但笑不语，是真是假，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二少爷锦未林，同是二夫人所出，比锦华大上两岁，自小不爱文墨，偏爱舞刀弄枪，锦侯爷疼爱儿子，曾说侯府有寒林做文官，未林做武官，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得了锦侯爷的首肯，锦未林两年前就投到了木骏将军麾下，跟着去了边关。
据锦心所知，当时一同前去投兵的不仅仅是二少爷一人，还有木大将军的小儿子木君皓，四大世家之一欧阳家的嫡孙欧阳睿，这三人本是同窗好友，又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如此说来，让锦二小姐心系之人定是木君皓与欧阳睿之一了。
只不过，以凤姨娘的性子，怕是铁了心要将锦华送进宫中，如若她与其中一人是两情相悦，那岂不是要被生生拆散了。
锦心不由得皱眉，抬起头就见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来，她淡然出声：“二姐姐，二姨娘屋里的妈妈来寻你了，你先回去，此时我记在心上了。”
锦华回头，果然看见何妈妈带着几个丫环走近，她强扯出一抹笑容，才出来片刻，就要回去学习那繁琐的宫中礼仪，姨娘啊姨娘，为何要将华儿逼得如此紧呢？
“那劳烦妹妹了，我改日再约妹妹。”
“哎，身不由己愁绪多，又是一个可怜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锦心悠悠叹口气，出身在这侯门之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此刻，她无比感激娘亲的卑微，至始至终都未逼着她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见她踏出步子，绿禾立即上前挽住她的手，“小姐，二小姐好像并不想进宫。”
“进宫不进宫，哪是她自己能做主的，走吧，咱们去那边走走。”
锦心声音轻柔，字字入心，就连绿禾都能看得出二小姐心中所想，其他人怕也都看得出，唯独凤姨娘一人瞧不见。
微风拂过脸上的面纱，配上锦心这一袭白裙，看起来有几分仙韵。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花园凉亭处，锦心瞥了一眼，亭子里嘻嘻吵吵地很是热闹。
绿禾眼尖，指着前方道：“小姐，那不是大小姐么？她怎么会在这？”
按理说这个时间，锦玉应该也是在屋里学习才对，想不到今日还有空闲时间出来玩耍，看样子，大夫人对她，还算是仁慈些。
率先看见锦心的不是锦玉，而是她身旁一穿粉色衣裙，打扮得极其别致的年轻女孩子，她轻轻碰触锦玉的胳膊，红女敕的小嘴轻启：“表姐，快瞧那边，那个丑小姐来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锦玉身形一顿，郝然看见锦心立在不远处，小脸被面纱掩盖，只看得一张小嘴露在外面。
她掩嘴嗤笑，“可不就是她，媚儿，走，咱们过去会会。”
眼中的戏谑甚浓，被唤作媚儿的女孩爽快地应了声，提起裙摆走下石阶，看来，又有乐子喽！
“小姐，咱们走吗？”绿禾有些担忧，大小姐的性子她十分清楚，难得让她挑上这么个好机会，定是会好好刁难小姐一番。
锦心微微勾起唇角，走吗？怕是锦玉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走吧。
“绿禾别怕，她不能拿我怎样！”
以锦玉的脾气，无非就是要羞辱自己，她才会感觉到得意，即是如此，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哎哟，我说这是谁家的丑八怪，敢大摇大摆地出来？原来是侯府出了名的丑小姐呀！啧啧，身材倒是姣好，不过可惜了这张脸，丑就丑罢，遮起来作甚？难道还妄想着他人对你想入非非？”
锦心眯起眼，冷眼看着站在面前，话语带着挑衅的女子，默不作声。
慕容媚向来心高气傲，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吹捧，此时被锦心这般漠视，她瞬间变得恼怒起来，顾不上千金小姐的身份，卷起袖子就往锦心身上扑去。
“好你个丑八怪，今天本小姐偏要看看你这张丑面。”
“想不到，堂堂慕容世家的教养竟是这般！媚儿小姐撒泼的本事，比临街的泼妇们还要厉害。”
锦心敏捷地闪过身，慕容媚一下扑了空，脚下突然一滑，直接趴倒在地，那滑稽的模样，惹得周围的丫环仆人偷笑起来。
锦玉一惊，瞪了众人一眼，“笑什么笑，还不快扶表小姐起来！”
说完，自己也蹲去搀扶，要知道，媚儿可是舅舅舅妈的心头肉，倘若有什么闪失，她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待慕容媚站好身，小脸跟衣裙上都沾了不少灰，看起来甚是滑稽，连一向都将喜怒掩藏得极好的锦心，此刻也禁不住笑出声。
“丑八怪，你，你还敢取笑我，表姐，她竟然如此欺负媚儿，我要告诉姑妈，我要告诉爹爹！”
锦玉心上得意，锦心这回可又闯祸了，但面上仍是纠结的模样道：“心儿妹妹，赶紧给表小姐道个歉，若是传到娘亲那边，少不了又罚你了！”
道歉？锦心觉得可笑，慕容媚跌倒是她自己不小心，凭什么要道歉？
她对锦玉的话重耳不闻，忽的轻启薄唇道“大小姐，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不打扰你跟表小姐玩耍了，绿禾，这处空气不好，咱们去别处吧。”
“锦心，你站住！”
见她转身，锦玉气急，放开扶着慕容媚的手，匆匆跑到锦心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慕容媚紧跟着也跑上前，“丑女人，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有五皇子护着你吗？表姐让着你，那是看在你是她妹妹的份上，但我慕容媚不会怕你！”
“哦？你说，大小姐有拿我当妹妹看待，对吗？”锦心笑出声，嘲讽地望向锦玉。
慕容媚仰起头，冷哼道：“可不是，这是你的福气，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待玉表姐成了太子妃，说不定会求皇上替你指个夫君嫁了，否则，你这辈子都莫想着有人会要你……”
“媚儿，别瞎说。”锦玉听了太子妃几字，女敕白的小脸蛋掩藏不住娇羞，半晌之后，抬起头对锦心道：“心儿妹妹，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帮你的。”
帮她？说得跟亲姐妹似地，可若说起背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的人话，那锦玉必定是排在前头的。
看来，她对这太子妃之位，是志在必得了。
想到此，锦心不禁想起云清，始终琢磨不透那日在桃林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也许，锦心欣赏他的霸气，欣赏他的睿智，可他的阴暗以及城府，总是让她想远远逃离。
或许，锦玉适合他。
锦心觉得跟面前这两位没有大脑的人交谈，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自踏进锦府开始，她这八年的时光里，种种挑衅刁难是从未停止过。
幸好她足够隐忍，足够坚强，幸好她的身边还有云翔。
云翔，对，说好与他对弈的，差点就忘了。她不理会锦玉与慕容媚的恼怒，轻轻一用力便将挡住身前的二人推开。
“表小姐，如若真想大小姐当上太子妃的话，就该好好督促她练习宫中礼仪，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这等闲人浪费时间，并且我这闲人还非常不愿意与你们玩这无聊的游戏。”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绿禾愣了一瞬，望了眼她们煞白的小脸，急急追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慕容媚气愤地跺脚，指着锦心离去的背影，翘起嘴埋怨道：“表姐，你看哪你看哪，她怎么能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还这样欺负媚儿。”
娇嗲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锦玉握紧了藏在袖口下的双手，眼中好似淬了毒光，悠悠地望着锦心离开的方向。
“媚儿，咱们暂且先饶了她这回，待姐姐入了宫，再好好收拾她。”
锦心回到偏院的时候，惊奇地看见云翔正傻傻地站在树下发呆，叫了几声都没回应，于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翔戒备地反手，右手随之挥了出去，只不过，他显得迟钝许多，锦心迅速抽回手，敏捷地扣住他的右手，紧紧一握。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清泉般的声音传来，云翔这才认出来人，憨笑两声求饶道：“小心儿，我不知道是你，快快放了我吧。”
“云翔，几日不见，身手退步不少呢。”锦心柔柔一笑，轻轻放开手。
云翔没有反驳，仍旧定定地站着，“几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在云翔心中竟有隐隐的期待，锦心并未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毫无忌惮地拉过他的手，笑得灿然。
“当然想，天天盼着你来陪我下棋。”
下棋？难道就仅此而已吗？听她说前半句时，云翔感受得到内心的雀跃，可事实，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感触到他手掌传来的僵硬，锦心疑惑地回头，恰巧对上他满是忧郁的双眼。
锦心以为他遇上了烦心事，索性拉着他坐在身前的椅子上。
"云翔，心里可是有事？"
云翔侧过后，对上她满是关心的询问，立即敛去脸上的失落，换上笑脸道:"没有，许是这几日与父皇商量国事太累了。"
他不知道锦心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但无论那种，他都不愿说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她坐着，已是满足的。
锦心这才放心，听他刚才提起国事，忽然想起锦华拜托她的事情，隧问道:"云翔，你可知道边关那边的情况？"
"边关？知道少许，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锦心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他锦华的事情，免得以后出什么乱子。
"没有，你也知我二哥投了木将军队伍里从军，二哥自幼对我还算好，我想着问问他近来的状况。"
她许久没说谎了，这次，是例外。锦未林是直性子的人，虽然有时候与锦心互看对方不顺眼，却也没有如锦寒林那般伤害自己，现在想想，二哥许多时候也帮过她许多。
锦心这样安慰自己，因不安而攒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云翔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前几日，边关告急，西番动作频频，父皇为此事已神伤好几日，边关虽有急信传回，但大多都是提及边防把守一事，关于你二哥的消息，我倒还没听闻过。”
“原来你也不知。”
锦心想起锦华，心中难免失落，没有就没有罢，有些东西，她已尽力。
她本就不是多事之人，换做别人，她或许连提都不愿意提一句，但那个人偏偏是锦华，整个锦侯府里，唯一让她觉得美好却让人心疼的一个女子。
“你要真想知道你二哥的消息，明儿我就让人去打听，顺便传话给他，让他寄份家书回来。”
云翔不喜欢见到她忧伤的模样，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全力替她办到。
锦心摇头，云翔对自己的好，她都看在心里，但是，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两人谁也不说，其实各自心中都十分明白。
“云翔，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问问，对了，近日云中城百姓对选妃一事很是热情，我家两位姐姐私底下都在拼命练习，你透露一下，太子中意的人究竟是谁？”
锦心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开来，太子妃，果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头衔。
听说，光是世家官员家的千金，想要参加选妃的，就能排一条长龙，从宫门口一直延伸到城郊，很是夸张。
云翔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桂花糕，一口扔进嘴里，忍不住赞美道：“小心儿，你做的点心真是好吃，待会可否让我带些回宫去。”
“你要能回答我刚才的话，我便考虑给你做些，你想想，我的手艺虽比不上你宫中的御厨，但这做点心，他们肯定略逊我一筹。”
这点自信，锦心还是有的，她平日里闲来无事喜欢做些小点，偏院里人人都爱吃她做的糕点，云翔一次正巧碰上锦心做了桂花糕，此后，就缠上了锦心，对这些小点心更是爱不释手。
“你好像很关心太子？”
云翔不情愿地开口，他虽然清楚，锦心并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人，但是，他仍旧感觉心上有几千只蚂蚁爬来爬去，难受得很。
哪怕小心儿只是好奇，他也不想听到从她嘴里提起太子哥哥。
锦心斜了他一眼，他说这话的腔调与已往不一样，“我关心他？我又没有吃饱了撑着，关心他做什么……瞧你，脑袋里装的什么呀，我无非就是想知道，他中意之人是不是锦玉，如若她真成了太子妃，指不定就变本加厉地找我跟我娘的麻烦了。”
“你要这般说，那我心里才舒坦不少，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无论锦玉是否能当上太子妃，我都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云翔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锦心嘴角一抽，她是在对牛弹琴吗？为何明明自己说得很明白了，云翔却都还听不懂。
“行了，就你会贫嘴，怪不得人人都说当今皇上偏爱五皇子，想来一点都不假。”
锦心捻起一块糕点，径自放进嘴里，甜甜脆脆的，的确可口。
……
和宁宫，皇后慵懒地斜躺在软榻上。
“皇儿，再过几日就是你的选妃大典，本宫恰巧让杨女官呈了几幅画像上来，要么是云中城各大世家的嫡系小姐，要么是朝中大臣的掌上明珠，这些个美人儿啊，人人都是才貌双全，知书达礼，你要不要阅览一番，心中好有个谱？"
"一切全凭母后做主，儿臣不必再看。"
云清低下头，沉声开口。
他对选妃根本没有丝毫兴趣，那些王公大臣们，哪个不是冲着太子妃这名号而来，那些千金小姐，又哪一个不是冲着这荣华富贵与这权势而来？
选妃之事要顾全大局，母后哪能让他自己做主。
皇后微微动了动身子，轻声道:"哦？皇儿对这选妃好似并不热衷，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母后，您是多虑了……"
"母后，太子哥哥不肯说，凤瑶告诉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