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纪妈妈是将夏泓两兄妹从小带到大的,但似乎夏泓并不完全相信她。在晚膳后拉着妹妹在外散步消食的时候,夏泓谨慎地四下看了一圈,方附在妹妹耳边,低声道:“阿宓,你且记住一件事,日后若有人说他主人姓顾,是来带你走的,你千万要听人家的
夏宓一凛,悄悄抓紧哥哥的袖子,并不抬头看他,只颤声道:“哥哥,你在做的事,是不是特别危险,他们是不是拿我威胁你?”她虽身体病弱,但却是早慧,这些年早已察觉夏泓和夏宾儒之间远非外人所以为的一团和气,更是隐隐约约感觉,若不是自己这个累赘掣肘,只怕夏泓早已远走高飞,不必受夏家制约。她十分恨自己孱弱不堪的身体,每每有汤药补品总是不皱眉地喝下,只盼着身体能有康复的一日,可这天生的胎里弱,任他多少名医仙药,也不过是勉强维持她的性命,想要身体康健,只是白日做梦了。
夏泓不欲妹妹知晓太多,只道:“不关你的事,你好好在家里养病,也并不是立刻就要走,或许是两三年内,又或者不会发生。你只消牢牢将我的话记在心里,到时候依来人的话行事便好
夏宓沉默片刻,应了个是,又悄声问道:“就连纪妈妈,也信不过么?”
夏泓冷笑一声,道:“她儿子在叔父手下得用得很呢。母亲对她再有恩惠,能及得上她的骨肉亲情?”又道,“这些事你不必理会,平日里该如何便如何。我现下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以防万一,若哪日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你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就好,别同任何人说起
夏宓嗯了一声,将哥哥的袖子攥得更紧了。
因了二十多天后要启程前往皇陵,所以董太后的“病”好得很快,到了十多天后已是痊愈,寿春长公主这段日子十分尽心竭力,事事亲力亲为,更着意善待宫娥内监们,倒也颇为改善了和隆福殿的关系。
阮宁妃听了太后训示后并未再有动作,只让人送了一卷手抄的地藏经来,请太后供在佛前。董太后自然乐见如此,便将自己素日用的一串琥珀念珠赐给了她。
后宫此时才算是真正安宁了下来。董太后便也放了心,开始预备去皇陵之事。
此番去皇陵,是为了拜祭先帝,太后和皇帝自然是必去,但因皇帝并未立皇后,孝媳的位置便都由宝庆公主这个女儿顶上,妃嫔们则是不需去的,一则后、妃地位如同天堑分明,不可逾越,二则皇帝此行是为了尽孝道,携了妃子前去未免有贪恋之嫌。皇帝一向以纯孝闻名,自然不会干这自伤羽毛之事。
如此一来,太后和宝庆公主都要走,荆王便是孤零零一人留在宫中,幸而后宫所留的都是嫔妃,荆王虽外貌如少年,到底已经是十六岁的半大小子,为了避嫌,她们也不会轻易踏足漪兰殿,倒也省了是非。
但这些事方安排停当,又多了另一件事。
这日,尚宫局来送隆福殿上下一个月的分例,却很有些为难,问杨嬷嬷:“听闻太后殿里住了位俞姑娘,只是这位姑娘既没有外命妇品级,也不是宫中女官,若是长住宫中,这月例上并无先例可循,该如何定,还需请嬷嬷指示
其实这事若放在寻常人家倒好办,自家姑娘什么份例,也给这位表姑娘一样便是了,但这皇宫里的大姑娘只有一位,便是宝庆公主,这便不好借鉴了。看太后的意思,大约会留这姑娘在宫里住上几年,这段时日俞宪薇的用度皆是太后供给,但若要长住,还是定下个章程才好,不然,后宫嫔妃们只怕会有闲话。
因此,午后时分,董太后用完午膳,正在软榻上小憩,杨嬷嬷便将这事禀明了。
董太后微阖了眼,缓缓点头:“的确是如此,前朝后宫也曾有宫外幼女入住,只是她们大多是亲王后裔,皇家宗女,若是宫嫔母家之人,便大多是高官之女,也只是短住,俞丫头身份不显,又要长住,若不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便是我乱了宫规了
杨嬷嬷道:“眼下最简单干脆的法子便是立为女官,只是由主变为仆,实在有些委屈表姑娘了
董太后摩挲着佛珠,因新用不久,总有些不顺手:“这些天下来,我冷眼看着,她还算是个勤谨恭顺的好孩子,只未免太沉默了些
杨嬷嬷笑道:“说来还要怪太后呢,那日表姑娘无心听了太后的话,事后只怕被吓坏了,从那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只管闷声不吭做事,她心思细,倒帮了我和巧慧许多,又亲和温婉,殿内的宫娥们都很喜欢她
董太后微微一笑,道:“我当日是严厉了些,她孤身一个刚入宫,战战兢兢的,又被我一吓,可不是更害怕了。罢了,便先封她做正二品女官,和巧慧同份例,等过几年,再以在我跟前侍奉尽了孝为由,封她一个县君。这便名正言顺了
杨嬷嬷忙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叫了俞姑娘来谢恩
董太后却道:“不忙,这事前因后果不必细说。只和她说,我预备立她为二品女官便罢
杨嬷嬷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董太后合上眼,缓缓道:“她本就是命途多舛的一个孩子,将来只怕我也不能照拂她更多,便让她先学着什么叫宠辱不惊,这般,日后或许还能有别的造化
杨嬷嬷似懂非懂,但见太后已然入睡,便也不敢打扰,悄没声地退了出去,将事情告知俞宪薇。
俞宪薇正在西配殿里和宝带学着绣花,乍然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方笑道:“多谢太后恩典。嬷嬷,这会儿太后可睡下没有,可方便我去谢恩?”
杨嬷嬷见她笑容纯净无暇,除去开头略吃惊,并无不喜之色,不免心头微震,这消息若换做是自己,都是免不了有些不满和委屈,但这俞姑娘脸上却并无此色,如此看来,素日自己一直将她看做个幼龄小童,怕是将她看轻了,亦笑道:“太后刚睡下,姑娘稍晚些再去谢恩吧又道,“姑娘虽是女官,但也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孙女,除了分例用度同二品女官,其他一应衣食住行都不必遵同。这西配殿仍旧照住,燕金宝带两个也如以前般依旧伺候姑娘
俞宪薇忙道:“这如何使得?岂不是因我乱了规矩?”
杨嬷嬷笑道:“让姑娘做这个女官本就是委屈了姑娘。虽名为女官,到底不和一般宫女等同。姑娘只管受了便是,您地位超然,也是太后的颜面
俞宪薇这方点头谢过了。
待杨嬷嬷走了,燕金宝带两个便过来和俞宪薇道喜,俞宪薇都含笑应了。只是照水在旁边似并不那般快意。
等到无人时候,俞宪薇便对她道:“瞧你,怎的嘟着嘴?谁惹我们照水姑娘不快了?”
照水自来和俞宪薇在私下里比较随意,闻言便有些不忿道:“姑娘好端端的主子不做,却去当了女官,岂不是和宫女一样低人一等了?我只是替姑娘不值,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俞家呢
俞宪薇忍不住笑了:“你在司仪局学了这些天规矩,却刚出师就全忘给老师了。多少大家闺秀入宫,也有做妃嫔的,也有做宫中女官的。我父亲品级本就不高,做这个女官如何不行?”
照水也知如此,只是还是替姑娘觉得心里不痛快。
俞宪薇便笑:“你既然闲得没事做在这里胡思乱想生闷气,不如教我做几道咱们荆城的糕点,到时候太后醒了,我便拿着去谢恩,也是一番心意说着,拉了照水,一行往小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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