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清秀的少年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穿透虚掩的糊纸窗照she在身上,让他觉得暖洋洋的。少年没有理会跪伏在面前等着为他更衣的侍女,只是默默的看着ri渐熟悉的灵应山神宫寺内宿屋的屋顶,回想着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众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还是众多赴ri留学生中的一员,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来到这个被大海环绕的岛国。孰料还没站稳脚跟,就撞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地震,在他脑海中的最后一幅场景,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海啸。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和室里,身上盖着薄被,一个梳着古怪发髻的中年人正一脸紧张的坐在他身边,身后不远处围坐着一排同样梳着各式古怪发髻的男人,同样面露关切之情的望着他。
“小少主竟然苏醒!医师,你不是说小少主已经撑不过今ri了么!为此我等才特意从各郡前来啊!”
“胡说什么!小少主这是得到彦火火出见尊的庇佑了!神明让小少主度过此劫!”
“这简直就是奇迹!如此一来朝仓派可失算了!”
“上天庇佑我家!我家中兴在望啊!”
这些男人见到少年苏醒,竟然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甚至有人激动的落下了眼泪。
“安静!安静!”随着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低沉的吼声,众人才缓过神来闭住嘴,只是两眼还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不放,“你们在这里闹什么,听听医师怎么说
“小少主大人既已苏醒,当是热度已大去,实在是神明庇佑。这样看来病情该不致继续加重,但仍需静养才可根除,恢复健康坐在少年身边的中年人长出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缓解了大半。
他身后数位男人也都露出了欢愉的神se,正当少年听着大河剧中才会出现的古怪ri语用法而感到奇怪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充满喜悦的稚女敕的童声:“哥哥醒了!哥哥没事了!哥哥又可以陪我玩啦!”紧接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扑到了少年身边,用力的摇着少年的胳膊。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少年嘴里发出的声音同样带着些稚气,这已经不是原己的声音了,听到这个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冷汗顺着后背涔涔而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少主莫不是发热烧坏了头?”一个看起来圆头圆脑的中年人模了模唇上的胡须,脸上换上了一幅玩味的表情。
“越中守大人,我这侄儿昏昏沉沉躺了这么久,一时头脑不清也是正常。好不容易保住了xing命,就先让他好好静养吧,我们就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碍事了喝令众人安静的男人笑着拍了拍的中年人肩膀,说完就起身走出了房间。
随着这个人的离开,其他人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看起来貌似是医师的人喋喋不休的跟身边的侍女交代着什么。少年两眼无神的看着这一切,从他听到的一切,他只知道自己不知为何跑到了ri本战国时代,还变成了个什么少主,而且年纪还莫名其妙的变小了。他现在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我到底怎么了?这都是什么?
“哥哥,等你好起来,再陪孙八郎一起去町里吧,或者我们再去……”趴在身边满脸认真的孩童没理会少年的异常,依然不依不饶的念叨着。
“孙八郎,这是哪儿?”
“哥哥,这是灵应山神宫寺
“灵应山?灵应山在哪儿?”
“山下就是后濑山町啊哥哥,我们不是经常……”
“后濑山町?那是什么地方?”
“后濑山町就是后濑山城的城下町啊?”
“后濑山城?”
“后濑山城就是我武田氏的居城啊男孩脸上透着骄傲的神情。
武田氏……少年心中泛起了千层波浪,他知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在去ri本留学之前,他对ri本战国历史还是很喜欢的,但是知道的也只是有限的几个有名的战国大名。其中最敬佩的就是甲斐的武田信玄,现在突然得知自己大难过后摇身一变变成了武田家的少主,心中简直百感交集。
“武田氏……嘛?”
“我武田氏在这若狭国已经做了多代守护了,这不都是哥哥教给我的吗?”
“若狭国……?”
少年只觉得头晕目眩,又再度昏迷了过去。
天文十七年(1548),若狭大名武田信丰的长男武田信统,迎娶了室町幕府第12代将军足利义晴的女儿做正室,拜将军之名一字“义”字而改名武田义统。然而没有被正史记载的却是,在与足利氏成婚之时,武田义统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孙次郎。为了表达对于将军家恩宠厚爱的回报,在天文二十一年(1552)足利氏生下次子孙八郎之后,家臣中就产生了改立孙八郎为小少主的意见。
此时的若狭武田家,家臣之间分为亲越前朝仓家的朝仓派与亲近江六角家的六角派,派系之间剑拔弩张。随着六角家督六角定赖的去世,亲朝仓派的武田义统势力越发膨胀,亲六角派的家中重臣生活越发艰难,虽然在弘治二年(1556)爆发的以武田重信为首的亲六角派叛变被武田义统迅速的平定,然而家督武田信丰,即义统之父,仍然保持着与六角家亲近的态势,使得家中亲六角派依旧未被根除。
以义统为首的亲朝仓派希望改立孙八郎为小少主,于是亲六角派便针锋相对的坚持应保有孙次郎的小少主地位。两派之间冲突不断,甚至在例行评定上大吵大闹,就这样持续相争了两年左右的时间,终于在永禄元年(1558)二月发生了一件几乎不可挽回的事件——孙次郎被投毒。
看着孙次郎昏迷的状态,武田义统夫妇心急如焚,孙次郎从小虽未显大才,但面目清秀,乖巧听话,甚讨足利氏欢心。在大斥了亲朝仓派的众家臣之后,足利氏从京都请了最好的医师细心医治照看孙次郎。在大量金钱的驱使下,医师虽已觉得无药可治,依然尽心尽力的看护孙次郎的病情,直到一个月后,孙次郎突然苏醒过来——本已绝望的家中亲六角派重臣振奋异常——这是得到了神明庇护的奇迹,这样的小少主必定是中兴大材,必定可以将源氏名门武田氏之名广播天下。
然而只有少年本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怜的孙次郎已经死了,现在的孙次郎再也不是原来的孙次郎。
踏踏实实的趟了小一个月,虽然少年多次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医师堀部三郎大概也觉得这个幼名与当今管领代同名的武田氏小少主得到了神明的庇佑,仍旧细心照料,每ri嘱咐侍女煎药熬汤,生怕冷落。与此同时,除了年幼的孙八郎每ri缠着哥哥嬉笑玩耍,家中来探望的重臣也ri益增多,笔头宿老粟屋越中守胜久也多次从三方郡特意跑来看望,在这或应酬寒暄,或深切恳谈的种种交往中,孙次郎也更加切实的了解到了若狭武田家——这个战国时代最不起眼的大名之一,现在所处的深刻窘境。
两年前,现任家督武田信丰之弟武田重信谋反,在三方众的支援下和亲朝仓派的武田义统大战一场,这一场内斗虽然使得武田信丰被义统架空,让义统得到了家督实质的权利,但也大大消耗了若狭国的国力。鼎盛时期能供养4000军兵的若狭国,现在家督居城后濑山城中竟然只能供养不到300人,举全国之力也只能再动员起2000人左右的军队。就算如此,义统依然并不满足,如果不是因为孙次郎的病重,他本来早就准备放逐自己的父亲名义上的家督武田信丰。随着孙次郎病情的好转,义统正在重新准备开始这个计划——这是笔头宿老粟屋越中守胜久多次向少年提起过的事情。如此一来,若狭国必定又重新陷入新的内乱之中,越中守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现在这整ri躺在灵应山神宫寺的我,又能做到什么呢?”少年在阳光下舒展了一体,喃喃自语。
“小少主,只有您才能中兴武田家,我们都衷心的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请您千万不要灰心身旁传来侍从年轻而又坚定的声音。这个忠心耿耿的侍从与孙次郎同岁,是家中重臣内藤筑前守胜高之子彦三郎,两年前便与另外一名重臣白井民部丞胜胤之子九兵卫一起侍奉孙次郎。在这乱世,只有这样的侍从绝不会背叛你,可与你生死与共,少年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这两人面前从无保留。
“家中现在的情形你们也很清楚,这绝不是我个人之力就能改变的少年从卧榻上直起身,任侍女整理他身上的衣物。
“这一个月以来,与小少主交谈,总觉小少主思路清晰,常有惊世骇俗之言,初闻虽觉异想天开,但事后细想却发现极有道理。这一定是在小少主昏迷之时,神明给予小少主的启示,我与九兵卫都认为小少主乃上天庇佑之人,必定可以改变家中现状彦三郎和九兵卫都跪伏在房间入口的推拉门旁,阳光从他们背后照来,让少年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只有少年自己心中明白,根本就没有任何上天的庇佑和神明的启示,所有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不过是几百年后的人们自然而然明白的道理和对历史的总结归纳罢了。
等侍女服侍着少年穿上外套跪伏着退出房间,少年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向太阳的方向,直到逆光晃的他眼睛刺疼才低下头来,长叹一声:“请越中守大人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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