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慈和宫,上官景赫禀明门口的侍卫,求见江后,那侍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雷豹走了出来,浮尘一甩,笑道:“上官将军,您来的正好,太皇太后刚浇完花,请您进殿!”
上官景赫规规矩矩地抱拳施礼,感激道:“多谢雷公公!”说完提起前袍,跟在雷豹后面,几经辗转到了慈和正殿。
进了殿,抬眼见江后已在阶上正坐,而身边多出个人来,却是女儿上官凝,他愣了一下,稍作迟疑,便掀起前袍跪在地上,准备叩首。
“上官将军不必多礼,请起,雷豹,赐座!”江后不等他下一步动作,便温声制止,谁知这话传到阶下那恭谨的人耳中,又引来一番诚惶诚恐地谢恩,她也不再言语。冲上官凝微微颔首,上官凝得到首肯,便下得阶来,朝上官景赫见礼。
父女二人在江后这尊大佛面前拘谨得很,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官景赫受了礼,一脸惶惑地看向江后。
江后却笑得无比温润,冲上官凝招招手,把她重新叫到身边坐了,燕娘托着垫了红色锦缎的托盘,笑意盈盈地凑到江后面前,江后伸手挽过凤袍,从托盘上拿起那支金色坠珠凤钗,为上官凝仔细地插上,打量了一番,握住那双由于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不紧不慢道:“哀家没什么好送的,这支钗子哀家珍藏多年,今日就送给凝儿了,算哀家的一点心意!”
“这,太皇太后,小女无功不受禄,使不得!”上官景赫惶恐起来,凤钗,凤钗,天下谁人敢戴凤钗?江后这是暗示要立凝儿为后吗?
“唉,怎么使不得,要我说,太皇太后的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这金钗戴在凝姑娘头上正合适,你看这红纹凤尾,多趁姑娘的气质!”燕娘在一旁啧啧称赞,末了冲上官景赫笑道:“上官将军,太皇太后难得送人一回礼物,您可切莫推辞才好!”
“这……”不等上官景赫再推辞,江后便问上官凝:“凝儿可喜欢?”
上官凝抿着嘴角,点点头,江后温柔地笑了笑:“喜欢就好!”吩咐了燕娘将她带下去,燕娘会意,牵起她的手出了殿。上官景赫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有些愣神,她头上的那支耀眼的金钗,在视线中恍惚了很久。
“上官将军,急见哀家,不知有何事?”江后端了茶,问道。
“哦,皇上今日早朝任命臣为兵马大元帅,臣愧不敢当,所以……”
“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已经下旨,此事便没有更改的余地,上官将军坦然接受便是!”江后打断他,放下茶盏,从阶上走下来,叹息道:“人人都说秦王室乃一门忠烈王,皇上和哀家何尝不知道,上官一门自上官荣公始,便英烈辈出,对皇家的忠诚程度丝毫不比秦王室差,这次皇上鞭尸上官景昂和上官景昇,不全是为了惩罚,是为上官荣公感到痛心!上官家的百年威名差点被他们毁于一旦!”
“臣,有负皇上和太皇太后信任,实在罪该万死!”上官景赫跪地,惭愧泣道。
“但哀家知道,你上官景赫和他们不一样,你识大体,顾大局,在最后时刻率军平叛,保护了皇上和哀家,算是为上官家挽回了颜面,”江后示意他起来,又回到阶上:“你放心,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容人的气度,李攸炬向你保证的,哀家一样能够保证,更不必说一向宅心仁厚的皇上了!”
上官景赫背上冷汗连连,李攸炬向他保证过什么,江后竟然也知道。不过,这些保证在她口中说出来,却是比从李攸炬嘴里说出来让人信服的多,上官景赫抱拳道:“臣必当效死,以报皇恩!”
江后坐到玉案前,嘴角含笑,看着上官景赫:“其实,整个玉瑞,有哪个人比上官将军堪当兵马大元帅的重任?皇上只不过是任人唯贤而已,上官将军之前的顾虑,在哀家看来,真的是多余了!该当仁不让的时候,岂能拱手让给他人,尤其是今人对上官家多有诟病,上官将军难道不想去挽回?”
“这……”上官景赫脸现惭色,什么也不用说了,叩首道:“臣谢太皇太后和皇上隆恩!”
此事告一段落,江后看着上官景赫,款款道:“上官将军,可还记得哀家跟你提过,皇上如今到该娶亲的年纪了,哀家看凝儿这孩子好……”
“全凭太皇太后做主,能够侍奉皇上是小女的福分,也是上官家的福气!”上官景赫很识抬举,不再推辞。
“嗯,那就好,此事,哀家会再和礼部商议,必不会亏待了凝儿!”江后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军国大事,她可以游刃有余,就是这说媒的活儿,还真是比较难办,想了想,她又道:“那凝儿就暂且在宫里住下了,哀家已命人将‘富宜宫’腾了出来,等到皇上大婚前一天,再让她回上官家,上官将军对这等安排可满意?”
先住在宫里?哪有这样安排的?上官景赫一愣,抬头看了眼一脸认真商谈模样的江后,想了想,还是不要反驳的好,跪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在门外听得瞪大眼珠的李攸璇,忙捂住自己的嘴,急急奔了出去,上了轿子,命令道:“快走,去尧华殿!”
“公主,您不给太皇太后请安了?”侍女疑惑道。
“哎呀,紧急军情,我得先去通知我那倒霉的皇弟,都快被皇女乃女乃卖了,说不定还蒙在鼓里呢,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火急火燎地奔向尧华殿,到了门口,李攸璇急匆匆地下轿,就往殿里冲,杜庞赶紧制止:“长公主,万岁爷正在休息呢,她吩咐了,‘天崩地裂了也不要叫醒朕’,您还是下次再来吧!”
“还在睡?别拦我,就快天崩地裂了!”李攸璇秀眉微蹙,直取东暖阁。
推门,进去,关门,把杜庞堵住,转身:“烨儿,出大事了,你不起来,别怪皇姐没通知你!”快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哗,她瞬间愣在原地。
“啊!”李攸璇缓过神来,被床上这具蠕动的光滑的女性**吓了一跳,她首先想到,难道李攸烨已经开始近了?洁白的脸瞬间被一抹羞红代替,她迅速扔掉被子,急急往外走。
“谁啊?”床上那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李攸璇蓦地顿住,回头看到她慵懒地坐了起来,一双妩媚的眼睛懒懒地打量着她,全身风光暴露无遗,傲然挺立的胸脯,瘦削的肩,纤细的腰肢,像丝绸般泛着光泽的柔滑的肌肤,李攸璇不禁啧啧感叹,烨儿的眼光真刁钻啊。
鲁韫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人,淡黄色的衣衫下能够想象得出正包裹着一副匀称的身材,一张还看得过去的漂亮脸蛋,镶嵌着一双傲了吧唧的眼睛,发髻盘起,有部分在身后垂下,肤如凝脂,唇如涂丹,若是态度不那么盛气凌人的话,她勉强算是个可亲的美女。
“我是玉瑞当今的大长公主,你是谁?”
“哦,原来是个公主啊!”难怪这么傲!鲁韫绮低咛着,甩了甩头发,从床上站起。
“你,你还不快穿上衣服,知不知羞啊!”李攸璇脸色更红,急忙背过身去,虽同为女子,但这人表现的也太大胆了吧。
鲁韫绮眉头一簇,什么叫知不知羞?她喜欢果睡怎么了!突然,她轻笑一声,她倒忘了,这里是保守的古代!斜眼看那背过去的女子,发根下耳朵通红,她翘着嘴角哼了一声,从床上找到内衣裤穿上。
“好了,你转过来吧!”
李攸璇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只一眼,就被那穿着比基尼斜倚在床栏上,一手叉腰,一手揽在脑后,搔首弄姿的人,钉在原地。
鲁韫绮在心里狂笑,面上却极尽妩媚撩拨之能事,看到那个高傲的美人脸红成西红柿,她心里真是无比的爽快。就差直接笑出声来了。
李攸烨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看到杜庞站在对面暖阁外探头探脑,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庞,你看什么呢?”
杜庞被吓了一跳,见是李攸烨,心情稍缓,忙道:“万岁爷,长公主来了,说是有要事找您!”
“哦,璇姐姐,她在哪?”
“在里边!”杜庞朝暖阁指了指。
李攸烨点点头,推门进去:“皇姐!”
绕过屏风,李攸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硕大无比的床边,一个几乎赤……果的人正俯着身子,翘着,两手撑在床沿上,瞪着身下那人,而身下那畏畏缩缩的人不是她的皇姐李攸璇是谁?
“啊,你来了!”鲁韫绮直起腰肢,熟络地冲李攸烨打招呼。
李攸烨还没反应过来,李攸璇便匆匆忙忙从床上跳起,脸呈青紫色,逃命似的往门口冲去,走到李攸烨身边时撂下一句:“管好你的女人!”李攸烨幡然醒悟,看到鲁韫绮“一丝不挂”地朝她走来,打了个哆嗦,拔腿就往外跑:“皇姐,等等我!”背后传来无比张狂的笑声。
李攸璇坐到轿子上,气才稍定了一些,对上迎面奔来的李攸烨,没好气地道:“还以为你是个痴情的种,得了,当我白操心了,我们走!”
“哎,皇姐,你误会了,哎,哎……”李攸烨踮着脚尖,看着调过头像风一样刮走的轿子,呆在原地,脸成凌乱状。
“咯咯!”已经穿戴整齐的鲁韫绮倚在门口,笑得肚子抽筋。李攸烨脸色黑了一圈,怒视着她,浑身颤抖。
“哎,不关我的事,那什么,我饿了,有吃的没?”鲁韫绮插科打诨的功夫炉火纯青。
李攸烨刚想发作,慈和宫的人急急忙忙地跑来报信:“皇上,秦老王爷伤情严重,太皇太后已经先行出宫探望了,让臣通知您,尽快去秦王府走一趟!”
“有多严重?”李攸烨边往外走,边问。
“恐怕,快不行了!”
李攸烨一愣,马上道:“给朕备马!”说完迈大步往外走,临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回头命人给鲁韫绮弄些吃的,然后转身离去。
秦王府。
桂纶王的丧礼刚开始置办,肃孝王的性命又岌岌可危,整个王府上下沉浸在浓重的悲恸之中,到处是一片愁云惨淡景象。
柳舒澜从房里沉着脸色走出,李攸烁忙上前询问:“柳太医,我爷爷怎么样了?”
柳舒澜冲他摇了摇头,李安疆被匕首穿了肺腑,没有及时治疗,加上年事已高,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李攸烁愣在原地,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柳舒澜把他牵到一边,劝慰道:“世子,老王爷要和太皇太后说会话,你在这等着知道吗?”
李攸烁点点头,乖乖地跪在门前,一动不动。
柳舒澜叹口气,在众多的皇子龙孙中,李攸烁是最顽皮最能闹腾的一个,如今却要一连接受两个至亲的离世,这种打击对还是孩子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告诉我,为什么?”李安疆躺在病榻上,问。
江后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久久不语。
“难道燕王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为什么要立,立一个女娃?”急促的喘息中,李安疆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告诉我,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过了很久,江后看着那合紧的窗,缓缓道:“戎沛不是安载的孩子!”
……
门从里面打开,江后面色平静地从中走出,站在台阶下的李攸烨迎了上去,“皇女乃女乃,秦叔祖他……”江后缓缓道:“你进去看最后一眼吧!”李攸烨哑然,点点头,走了进去。
江后扶起已是泪流满面的李攸烁,为他擦干眼泪:“烁儿,秦王府的重担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你要挑起来知道吗?有什么难处,皇女乃女乃会为你做主!”
“嗯!”李攸烁点点头,忍住酸疼的眼泪,继续跪在地上,红肿着眼眶,抬头看向江后,道:“皇女乃女乃,我想跪着!”
江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见没有窗子遮挡的天空,一片清净的蔚蓝。
李攸烨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踱到床前,青色的纱帐垂头丧气地挂在床栏上,锦被下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她轻唤了一声:“秦叔祖!”
李安疆缓缓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身明黄衮龙袍,衬得她金贵卓然,两道英气入鬓眉,混乱了人的视线,他用力地笑了笑,也罢也罢,这女娃不比那些男儿差,“皇上记得以后要多听太皇太后的话,老臣该尽的力都尽了,可以瞑目了,皇上赶紧回宫吧!”
李攸烨嗫嚅了两下,点点头,一步一回头朝外走去,李安疆笑着挥手:“去吧,去吧!”
待李攸烨出了门,李安疆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喊道:“烁儿,你进来!”
李攸烁终于进了屋子,扑到床前,泪簌簌流下:“爷爷!”
“小兔崽子,你哭什么哭!”李安疆的语气已经没有一点力度,他知道自己时辰不多了。
“攸烁,你听着,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要你一生都忠于皇上,否则,你就是不忠不孝,我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一定要记住,是不管,发生,任何,事!就算皇上不再是皇上,你听到了吗?”
“孙儿听到了!孙儿一定谨记!”
“好了,本王可以放心了,烁儿,你扶爷爷到马场去,爷爷想最后考验考验你的骑术!”
“好,好,烁儿这就背您去!”
江后和李攸烨的马车渐渐走远,而在王府赶往马场的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幽幽咽咽的抽泣声。马车顿了一下,又吱吱悠悠地转了起来。李攸烨窝进江后怀里,问:“皇女乃女乃,人死后都会去哪里?”
江后抚着她的头发,缓缓道:“云里!”
“那不就永远够不着了?”
“嗯!”
“皇女乃女乃……”
“嗯?”
“你会去哪里?”
“呵呵,烨儿会去哪里呢?”
“我……我以后一定听皇女乃女乃的话!”李攸烨突然爬起来,一脸认真道。
“真的?”
“嗯!”
车子还在咯吱咯吱地行进,陈荞墨拽拽权洛颖的袖子:“你怎么不问妈人死后会去哪里?”
“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去哪里呢?”权洛颖翻了个白眼。
“你太唯物主义了,告诉你,人死后会化为世间万物的一份子,与日月同在,生生不息!”
“质量守恒?”
“嗯哼,就连迷信的远古都知道,盘古是将身躯化为山川河脉,女娲用泥土创造人类,一物灭,必有一物生,佛家讲轮回,也是遵循这一道理。”
“妈,你怎么越来越感性了?”
“哎,有时候想想太理性了也不好,你听,人家说死后会在云里多好,要是她们知道,云只是一层雾气,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多残忍!”
“嗯!”
“有道理吧?”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