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玺珠老早听闻,善于说书的乐师父来碧湖了。
故此,玺珠一入夜就骚动起来,前后探查了冷香阁地形百次,叮嘱丫鬟按照她的指令乔装,躺进被窝。
换了一身男装,就猫着身子往冷清后院跑。冷香阁是江南一带权威震慑的地方,江湖上有一说:江南冷香、江北洗桐。
江南一带为冷香阁掌权,独揽晏城。江北一带为洗桐宫掌权,广居沾阳。
冷香阁把守森严,来回有好几拨侍卫巡视,玺珠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这些侍卫的换班点,乘着这个空隙就往回燕亭跑。
只要穿过回燕亭,就能自后门溜出去了!
“谁!”有女子惊诧声传来,玺珠整个身子顿在原地,只瞧见漆黑长亭里隐约有抹身影晃动。一盏灯笼亮如黄豆,随着女子轻缓步履移出长亭。等近了,玺珠才瞧清楚来人。一袭绯袍裹身,长发细绾、未点半分脂粉,显得本就小巧精致的面容越发素雅起来。
女子瞧了眼面前一袭男装的元玺珠,良久轻笑出声:“元二小姐
“这么好认?”玺珠有些挫败,抬手挠了挠后脑。心头却也稳下来,原以为是被发现,没想到竟是宋清妤。
宋清妤是半月前来冷香阁的,宋家和冷香阁素来有些交情,因着处理要事便将她送来阁里小住些日子。元玺珠第一眼瞧见宋清妤时,就被惊艳。
“二小姐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宋清妤垂眸又打量一番元玺珠的样子,有些疑惑。玺珠笑着解释:“全天下最好的说书先生来了,我得去看看
宋清妤会意,抬手掩唇浅笑道:“今夜,清妤没遇见二小姐
元玺珠原本就知道她是知书达理的,没想到竟这样圆滑,一时心窝子里暖洋洋得感激:“宋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话落左右看了一眼,才穿过回燕亭跑出去。
宋清妤转身,瞧着元玺珠离开的身影,原本温雅的眸底闪过一缕寒意,握着灯笼的手骨一紧,唇角的笑敛得干干净净。
冷香阁内静谧无声,街上却喧闹繁华。
玺珠一路闲逛,东模西凑,屋檐低垂悬挂一路彩灯,远远望去绵延到了尽头。青石街边扫净积雪,融成水迹,往来游客步履踏水,十分清悦。
玺珠沿着街道一路小跑出了晏城边际,便是碧湖。碧湖,冷香洗桐划分界限之地,一汪湖水清澈碧绿。
岸边有一家酒寮,生意红火,老远玺珠就闻到一股女儿红味道。玺珠一进屋,就有小二哈腰迎上来:“小爷,里头请
小爷?
玺珠眉毛一挑,原己的装扮,还是有点用处的。玺珠一乐,随手掏出一锭银子甩给小二,故作豪气:“赏你的
“小爷贵气,小的这就选个好位置给您小二笑得更欢,一路领着上了二楼。选的位置当真是好,倚着楼拦坐下视线里就能轻易瞧见戏台。
小二一边倒茶一边说:“今天会有乐师父来小店说书,这位置包管小爷看得舒心
玺珠连连点头,拿出一锭银子道:“去暖壶好酒,再来一个炙肉
“好好,这就去!”小二赶紧拿起银子往怀里塞,嚷着嗓子下楼。玺珠环顾四下,发现今夜生意更见红火。
人山人海堵着楼下,乐师父未来前有一对父女上台表演。女的生得乖巧,着身满是补丁衣衫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抱着琵琶在弹奏。老父在一旁,哑着嗓子唱起慢调:
烟花三月
久别黄鹤楼
明月江水
孤帆下扬州
…………
本以为年纪大,嗓子定是沧桑,没想到一开口唱腔字句圆润,很是入耳。小二捧着一壶暖酒上来:“小爷慢用
玺珠含笑,倒了一杯喝下,暖烈酒劲自咽喉一下滑入月复腔,灼得浑身暖洋洋。她是爱喝酒的,可是阿姐不让,阁主更不让。
想起阁主,玺珠本暖和的身子不禁一个寒颤。冷香阁主还有另一个身份,元家长女元碧容夫婿,元玺珠姐夫。
玺珠觉得阁主是讨厌自己的。
阿姐曾经同她说起过:“你姐夫素来有些洁癖,你可不要太过放肆
阿姐新婚,玺珠贪杯喝得醉醺醺,第一眼见到阁主时就吐了他一身。她至今还记得阁主本就生得清冷的脸上,有些铁青。
“这位爷,小女年幼不知事冒犯您,还请见谅啊!”
原本唱腔停住,取之是老父苍老的乞求声。玺珠自晃神里回过头,往下瞧,只见几个壮汉拍着桌子大喝:“老子喂她喝酒,是恩赐!”
老父弯着腰乞求,本弹琵琶的女子被壮汉紧锢在怀,一杯酒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她嘴里塞。女子倔强地挣扎,惹得壮汉更是毛躁,一手板着她的脸颊,将酒倒了进去。
“真是可怜小二有些于心不忍地叹息。
玺珠有些奇怪地问:“怎么没人出手救那个姑娘?”
“谁敢救?那壮汉是出了名的蛮横,人称刁吒天(作者:——……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他手下那帮打手更是出手不留情小二摇头说着,满脸的无可奈何。
“啊——!”
楼下传来一阵惨叫,刁吒天怀里的卖唱姑娘已经一口咬上他的手背。他一痛顺势把女子甩出去,老父见状赶紧把自个闺女拦在身后,一个劲赔不是:“大爷饶命啊!”
小二说:“我得看着点,免不了又要损些锅碗瓢盆
说罢噔噔噔下了楼去。
刁吒天看来是恼了,朝身后的打手一个眼神,一帮人围拢上去将老父揪起,一推往死里揍。女子哭着想要去拉老父,却被老父猛地一推,大喊:“二丫,快跑!”
二丫闻言瞧见刁吒天靠过来,赶紧往后缩,眼见门栏被死堵住转念一动只得顺着楼梯往二楼跑。玺珠不想多管闲事,因为听小二说刁吒天不好惹,她自个也没武功,爱莫能助。
肉在铁板上烧地兹兹作响,玺珠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肉就要往嘴里塞,整个身子一晃被人抱住腿,肉片掉在衣襟上。
油腻一片。
楼上人群退散开,玺珠感觉到不对劲,低下头看顿时头皮发麻。那个卖唱的姑娘,正抱着自己的腿,一脸哀求地看着他。
“姑娘,你不会觉得我淡定吃肉就一定武功高强吧,我不会武功的玺珠唇角一抽,有些尴尬地摇头。
楼下传来一阵哀嚎,玺珠闻声望去但见那些打手竟然一下子把老父打死。老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
二丫痛苦闭眼,抱着玺珠的腿越发紧起来,不要命地磕头。
“臭小子,最好少管闲事刁吒天已经追上来,爆着眼睛将大刀往玺珠眼前晃了晃。玺珠浑身一震,立马笑得狗腿:“自然,自然
顺势拿手想要把二丫的手松开,可二丫抱得更紧,玺珠无奈只得看着刁吒天,赔笑:“刁爷,你把她拖走吧
刁吒天觉得这个白面小子识趣,收起大刀,两手一上来抱住二丫双臂死命就往外扯。玺珠这样下来,整个身子也被扯得摇摇欲坠。
二丫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捏着玺珠的手,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只是酝满泪珠的眸子里都是绝望,咬着唇可怜瞧着玺珠不放。
这眼神像透了自己,曾经在娘亲离世时,爹要将她拉离娘亲遗体时,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像是受了蛊惑,玺珠猛地站起身,一手按在刁吒天用力的手上。
良久,咬唇道:“放……放手
刁吒天一惊,吼道:“你说什么!”
玺珠被喝得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竟然踏出了一步,悔得肠子快青了。只得故作强势,将话又重复一遍:“我说,放开这位姑娘!”
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刁吒天大笑起来,四周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刁吒天果真松手,二丫顺势站起身躲在玺珠身后。
“被你害死了!”玺珠低声道,拢在广袖里的双手握拳,抖得不成样子。
楼下的打手跑上二楼聚集在刁吒天身后,玺珠往后退一步,事到如今也只能想想办法了。余光瞧见屋外一池碧湖,猛地想起什么,挺正胸板大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刁吒天冷笑。
元玺珠气运丹田,报出阁主名号:“华禹浅!”
果真,刁吒天脸色一变,四周的看客也倒抽口气,低声低语:“冷香阁主,华禹浅?”
“原来,阁主长得这个模样?像个白面书生
“刁吒天这次太岁头上动土了
刁吒天闻言,朝人群瞪过去,顿时人群里静下来不敢吱声。玺珠为了涨士气,拿起桌上的酒盏猛地一拍案,惊得四座一跳。
“不知刁兄可否给华某一个面子,喝下这杯酒这件事就算了结玺珠压着心跳故作豪爽,将酒盏递在他面前。
刁吒天伸手欲要接过,可到手却和杯盏擦过,上来拎起玺珠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就往后扔去。玺珠整个身子被丢开,装上几张桌椅才算停下来。后背痛得麻木,咧着嘴呼气:“痛死了!”
感觉脖子里一热,玺珠拿手一抹,竟然割到小瓷片破皮出了点血。
刁吒天哼笑:“既然是冷香阁主,武功怎么这样脓包!你当我是傻子啊!”
眼见他有一脚上来,二丫赶紧挡在玺珠面前,却被刁吒天伸手一揽,猛地往楼下丢去。众人大惊失色,玺珠瞪眼惊呼:“姑娘!”
只见余声里,有一抹白影跃起将坠楼的二丫稳妥抱住安然落地。那人一袭雪白,肩头披着厚重狐绒大氅,单自背影看一头墨发垂及腰际,如同皓白宣纸上浓重一笔水墨。酒寮外逐渐跑来一些手持刀剑的人。
“什么人!”刁吒天见有人来搅局,不禁火气上涌。
玺珠挣扎着站起身,望去。但见白衣人将怀里吓傻的二丫放下,转身。是一张清冷到骨子里的面容,淡眉深目里不带情绪仿若对世间一切都已看得通透。j□j鼻梁下的唇太薄,隐有寡情。
一半墨发轻绾以同等色系银白吞龙发冠竖起,显得整个五官更显清韵。唯有衣领口用明紫色丝线绣绘着海棠图腾,才不至于整体苍白。
若非不是亲眼所见,大多人以为是不染纤尘的谪仙将世。
可尽管如此,狭长眸子里却浸透血气。
玺珠心窝子里一跳,赶紧顿子企图靠着楼栏掩饰住自己的身影。阁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华禹浅根本不在意刁吒天的怒喝,只环顾四下,突然启唇:“珠儿,出来
像是一朵浮冰海棠,乍出一阵冰凌。
华禹浅的语气,都是冷的,周身一带本就是隆冬的天气越发苦寒起来。
“这下糟了玺珠咬牙,暗自心忧。华禹浅不是出城办事了吗?不会这么巧,今天回来吧?可……怎么知道她在这?
玺珠顺着人群,猫子忍着后背的痛楚随着人流在底下穿梭,企图逃过他的视线先行开溜。步子方移到楼梯口,就感觉后领一紧,有嬉笑声传来:“珠儿,你这下完了
玺珠听得出是谁的声音,回头瞪去,果真是华云川。
“放我下来!”玺珠觉得眼前景物颠倒过来,整个身子已经被华云川扛上肩头,怒喊着挥拳去揍他,还是纹丝不动。
华云川是冷香阁二少爷,阁主同父异母兄弟。容貌和华禹浅有着六分相似,脾气却大不相同。若说华禹浅是块千年寒冰,华云川就是炉火,偏要热情到死。
“胡闹!”一阵冷喝,吓得玺珠登时不敢再出声,只得安静下来。华禹浅眸子微斜瞧她一眼,眸光里都是火气。
刁吒天见没人理睬,火气越发大起来,抽出大刀对着华禹浅一声怒吼:“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冷香阁,华禹浅华禹浅垂眸,算是知礼回话。
玺珠想,他铁定不信。
果真,刁吒天一阵狂笑,指着华禹浅满脸鄙夷:“这年头,冷香阁的招牌不值钱,到处被人拿来冒领!给我上,今天一个别想竖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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