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冷香 是福是祸(一)

作者 : 鸳鸯大字

片刻的宁静之后,是一道黑影越梁而来,似抹魅影悄无声息。空寂庭院里油然生出抹压迫感,侍卫尚未察觉时那黑影已经站在那棵被尾霜剑刺中的树旁。徒手拔出剑,屈腿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递还给华禹浅。微暗柱笼里的烛火摇弋,将黑影的脸容瞧得虚晃,可侍卫看见那是一张略带煞意的脸,眉宇间都是浓烈杀气。

还有一条疤痕,横跨过整个脸颊,自左眼睑下爬过鼻梁停在右唇边,为他本就可怕的气息里愈多加几分骇人。

可他脖子里却挂着根佛珠,倒和他名字有些相近。

“不知阁主唤见,所谓何事?”渡恶垂首,等华禹浅接过剑便去触模脖颈上的佛珠,一派慈悲状。

华禹浅点头:“你去一趟沾阳

这话像是戳到渡恶心底最深处的惊恐,猛地瞪眼惊讶望过来。沾阳……这个地方,已经好久不曾涉足了。那里有他最痛苦的回忆,和最美好的年华,交错缠绵在记忆里。华禹浅曾救过他一命,作为报答便称,若是哪日华禹浅只要拔出尾霜剑,便会义不容辞帮助。

当年,华禹浅就是拿着这把剑将他自刀山火海里救下。渡恶不愿再牵涉江湖,便不会入冷香阁门内,但救命之恩不会不报,便只要他传唤,渡恶一定会到。

他像影卫,存在又不存在,像一缕风无从把握。

“你去沾阳调查华云川的下落,若生便安全带回,若死……也烦请将尸首完好无损领回来华禹浅说到一半屏息浅叹。

渡恶领命:“是!”

话落足尖点地猛地跳开,重新跃上梁脊,在夜幕里像只闪躲迅速的猫。

等院子里恢复安静,侍卫终于憋不住启唇:“阁主,这个渡恶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可听说过洗桐宫有两大护法影卫?”华禹浅目光不移,复又加上一句:“这件事不要让珠儿知晓

说完才拂袖离开。

侍卫杵在原地,洗桐宫两大护法影卫,他是有所听闻的。

聋鸽、哑雀。

两人皆身有残缺,一女一男,在江湖上帮助洗桐宫宫主残杀忠良。因身手速度,便没人清楚模样到底如何?

玺珠清早转醒,入目摆设心里一点点希望火苗黯淡下去。本以为昨晚都是一场梦,阿爹没有背叛,自己安全逃出来,等醒来躺在的是元府的闺房里。

可……真是场不能奢望的梦啊。

今日是长姐入土为安的日子,玺珠清早连膳食未用就跪在蒲团前做最后的道别。华禹浅早先来过,玺珠故意不要碰见他,才这时候进屋。

等打点完一切,玺珠心里空落落地胡乱在花园里走,许是思念长姐尚在世的情景,一步一念里竟然走到元碧容生前居住的院落里。

老远就听到一阵淳韵古琴声飘来,像是掩盖着历史的厚重感,这琴声里浸透伤悲。这曲子她熟悉的很,是元碧容生前最爱弹奏的《画烟波》。

可长姐弹的轻柔婉转,似珠玉落盘,莺啼空谷。而这人弹的却是另一番情感。玺珠顺着声源走去,等靠近屋门,藕色重纱曳地,隐约能瞧见里头有一人坐姿清雅,垂头抚琴。

偶有过堂寒风拂过,撩起纱幔,露出的却是华禹浅的面容。

玺珠霍地一跳,步子不自觉往后倒退。怎么会是他,难道是缅怀长姐,所以琴声里这样悲伤?下一刻玺珠为自己这个想法泛起冷哼。怎么会伤心,这个人会有心吗!

到底,长姐也是他害死的!

肚子里一包火,玺珠转身要走,听到琴声骤顿,他的嗓音有些飘摇:“你长姐最爱这首曲子

“……”玺珠杵在原地,背对着里屋有种崩然不动的感觉。

他浅笑:“我遇见你长姐那年,霍乱饥荒差点毁了整个晏城。她是个不韵世事的深闺小姐,心底善良

他说这句话时,指尖挑拨琴弦勾出一个单音,嗡声低沉。玺珠缓缓转身,隔着一层纱幔瞧过去,分明看不清华禹浅的双眼,却还是能感觉那锐利的目光透过纱落在自己身上。

玺珠觉得不敢大喘息。

华禹浅很满意她停下来的举动,唇线下陷扬起抹弧度,慢慢回忆:“四月前,我在晏城西郊遇上你长姐,那时她正被流寇乞丐围困挟持……”

元碧容那时正拜佛回府,马车突兀差点撞上一名浑身破烂的妇女,咿呀着嗓子喊:“哎哟,撞死人了

马夫有些不耐,挥动马鞭喝道:“你这臭叫花子少装模做样讹钱,滚一边去

乞丐妇不走,反而越发哭泣起来:“我这一身病灶饿了三天,快要受不住了,恳请好心给些银两

“再不滚,我就……”

马夫扬鞭正要一手下去,却被马车内拂帘探出的元碧容喝止住。元碧容是真善良,搀扶着夫人起身,有给些碎银安抚。可这缺银断药的地方,银子见不得光。

她好心帮助,这才瞧清楚不远处原本还躺着一群乞丐,现下各个目露精光跑过来。她想一个个给钱,却被抢劫一空,挨着抢钱根本顾不得这位“恩人”。

元碧容整个被推搡在地,差点被踩到身子。

流寇路遇,便提刀过来抢,乞丐不给并一刀刀砍下去,当即血肉模糊。元碧容吓得差点虚月兑,幸得丫环在后搀扶才不致可笑地昏厥过去。

流寇是早已埋伏,提着沾血的刀在她眼前晃悠:“元家富甲晏城,还请元大小姐给我送给千两黄金来

“千两黄金,如今世道哪里有这么多!”元碧容有些咋舌。

“你老爹自然会有的,等我绑了你割了手指送去,包管这千两黄金来的速度流寇咧嘴笑,疾步跑过来,丫环替玺珠挡了一刀。

瞧着面前滑落在地,大刀穿透丫环的身子,碧容吓得脸色煞白。她受不得惊吓,便要犯病,一犯病就痛苦不行,整个人就瑟瑟发抖。

流寇一群上来将元碧容围拢,几番调笑,就要抓了她的手提刀砍下去。她吓地尖叫阖眼不敢去看,却只听到一阵刀兵互碰擦出的锐利声响。

手上的痛楚,却始终没有。

等再睁眼,瞧见的就是一袭紫袍眉目清冽的华禹浅,他坐在一匹枣红泛金的马匹上,居高临下。那一剑如同回旋各个擦破流寇脖颈,收回他手中。

未等元碧容答谢,马上的人似不愿多余停顿,只是个过路人拔刀相助勒紧缰绳就继续往前赶路。尘土飞扬里,这是她们第一次遇上。

尔后的几天,晏城病乱萧条。唯有一药可救助城中百姓,西域灵石草。冷香阁几番清空下来,资源短缺连同银两也所剩无几。

元家是晏城富甲,华禹浅上门寻求帮助,便早就两人第二次会面。彼时,元碧容正在府前施药,虽是简单药草却能暂时压制病乱,免于滋长。华禹浅的出现,惹得元碧容又惊又喜。

华禹浅在谈话里才晓得,她是元家嫡系长女。

元老爷相当爱财,不愿多余施舍。唯有一要求:“若阁主娶长女碧容为妻,老朽定当倾囊相助

这件事却意外遭到元碧容的拒绝,原因无他,只是晓得自己身子病况,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下去。她喜欢华禹浅,一眼入心。

可她,不愿意拖累华禹浅。

“我生来患病,药石无救,这样的妻子谁都不敢要的元碧容苦笑,有些局促不安地瞧着华禹浅。良久的沉默,他却启唇:“为什么不敢?你很好

他说愿意,虽然碧容晓得其中多少掺杂着对交易的妥协,可还是没来由的一阵慌乱,高兴之余便是愈发的沉重:“你愿意我高兴的不得了,可我时日无多,有一身病灶恐要带来晦气折煞夫婿,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娶吗?”

“我愿意他启唇,扬笑。

这是元玺珠头一次瞧见他笑,像是顷刻有什么灌入心扉,颤乱不行。

华禹浅娶了她,对她很好,却其实多少没有爱只有珍惜和尊敬。元碧容身子不好,华禹浅从未与她圆房,两人相敬如宾。

她得到无上关怀,活地幸福。

玺珠觉得,若是无她,或许长姐还不至于这么快撒手人寰。可想到这些,又觉得华禹浅实在忘恩负义,当即有些冲动地怒吼:“长姐爱你,元家帮助你,可你为什么要忘恩负义!”

华禹浅未言。

“就因为我?你就要……害长姐!”玺珠说这句话时带有哽咽,自责占了很大成分。若然不是她,便不会有这些事情出来。

阿姐不会死,云川不会离开。

可华禹浅却摇头:“不是为了你

玺珠有些惊讶地瞪眼,这话是什么意思?华禹浅指尖抚着琴弦,眸光里有悲柔滑过,他说:“碧容每次发病,痛苦不堪。末茴草有缓和痛楚的功效,减少痛苦。可是……”

可是,掺有毒素,会减短寿数。

他记得有次元碧容发病,痛得差点窒息,抓着他的手说:“爷,死都比不了这痛苦

这话不假,玺珠见过几次长姐发病。脸色苍白,满脸痛苦总要折腾好半天,死挨过去。每一次发病,都差不多要了她一次命。

等缓和过来,便大伤元气,虚到近乎剩下躯壳。

“我……我不会信你的!”玺珠咬唇,有些磕绊地朝他喊一声,再没犹豫就往院外跑去。就算他说这件事是有原因,可那晚对他做的事,始终不是光明磊落的。

至今想起,玺珠都觉得浑身颤栗,脑子里纷乱如麻。就算死,都不会原谅华禹浅,总有一天自己会逃出去,再也不受他的束缚!

华禹浅并未去追,只是抬指去拨琴弦,却在嗡声之后猛地发出颤音崩断。指尖一痛,他略微皱眉,心头有些沉重。

琴弦断,可不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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