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六月的最后几,一年中最热的日子,穿越上海滩已经一年,江山现在是一方军阀,谁见了也要喊一声“大帅”!虽然还没有走上江大帅野心的人生巅峰,但是想想,心里还有些激动。////
出征的当,江大帅的车已经驶入浦东,正往工人俱乐部的体育馆奔去。这里算是浦东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段。路面坑洼不平。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卖什么的都有。许多地摊上卖的是工人常用的一些工具和工人日用品:各种型号的老虎钳、扳手、卡尺、帆布手套。翻毛皮鞋、铁丝、螺帽、大锤、电焊工用的防护面罩等等等等。有些吃摊甚至摆到了路当间,使本来就不宽的路面越发地显得狭窄了,车速也就不得不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江帮主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忙让司机停车。
江大帅向车右侧的街边注意地看了看,问杨文君:“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谁?”
“像谁?”杨文君不太清楚江大帅的用意,心地反问。
“像……像咱们上次工人运动的著名积极分子顾徵鸿。”江帮主道。
杨文君忙探身过去细看。但街边人头攒涌,路窄巷子深,路边堆满各种杂物,光线非常灰暗,一下子很难分辨得清楚谁是谁。杨文君匆匆看了一眼,忙问:“哪儿呢?”
江帮主有点着急:“在那儿……就那个和一个女孩儿牵手走在一起的。”
杨文君一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边还在嘀咕:“不会吧。顾徵鸿怎么还在这里和女孩子幽会?今是出征的日子,他可是工人运动的积极分子,不至于丢弃信仰,还在这里和一个女孩子这儿女情长啊!”
但那人的的确确就是顾徵鸿。他和一个身材娇的女孩,成双成对地往街上走着,看样子怪亲热的。
女孩还很年轻,却完全像一个成熟的少女,雍容华贵地挽着顾徵鸿的臂弯,慢慢走着,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闪光的薄棉袍,把她脸上的愠怒和恐惧映照得更加鲜明。
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顾徵鸿脸色也很纠结,沉默的走着,忽然之间,他:“你还不开腔么?你还是那样残忍么?你要把我的心撕成碎片么?你要把我的生命整个儿毁掉么?你对我连一点点怜悯也没有了么?”
这种腔调完全不是在一堵巍峨冷漠的大门前,高声呼喊:“反对东洋人压迫工人!”接着,是东洋人棍棒呼啸,是侩子手在咆哮。////腿被打断了,他还能奋力地振臂高呼;头被打破了,他还有颗热烈跳动的不屈之心。直到鲜血渐渐染红破旧的衣裳,那种以死亡的觉悟,面对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以就义的勇气,去唤醒沉睡于古老大国血脉中的民族之血的顾徵鸿的腔调。
顾徵鸿那脸上的五官,也紧紧地收缩到一块儿去了。
她一声不响地瞪大眼睛望着那求爱的男子,松开了挽着的手,她那另一只手藏在衣袋中,紧紧握着一封信,慢慢的抽出来。
顾徵鸿伸出手,紧紧抓住她两只拿着信的冰冷的手,用温存的眼光望着她那张椭圆形的脸,看见她左边眼皮上那个疤还在可怜地颤动着。
女孩把信塞给他,又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你看!我的心在这里。它跳得多么凶!要我把她掏出来给你看吗?”
顾徵鸿右手半搂着她的肩背,左手轻轻按住她的心窝,立刻感觉到她的心扑通扑通地,果然跳得十分厉害。他了一些安慰她的话,把她搂紧一些,用嘴唇去亲她的前额。她温柔地抬起头,半睁着那棕色的眼睛,像喝醉了似地望着他。他俩深深地接了一个吻。
女孩把脑袋藏在顾徵鸿的胸前,藏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半边脸:“徵鸿,你就要我湖南打仗了。咱们该怎么办呢?”
顾徵鸿低声回答着:“要是你爹不反对,咱们早就结婚了。”
女孩:“爸爸也不一定就反对到底的。你叫你妈跟我妈讲。她们是嫡亲两姊妹,好话。”
顾徵鸿诚恳地问道:“你坚持么?”
这句话虽然问得老实,但在表妹听来,却有点迂腐,不得体。当下女孩就笑着回答道:“我不坚持?什么叫做新女性?难道我不懂得什么叫做自由么?我不爱自由么?”
“那你为什么……”
“我对你的心,都在信上,你自己看吧……”
着,女孩甩开顾徵鸿走了……
看着女孩的背影,顾徵鸿心翼翼的把信拿出来看。
江大帅在确认了对方是顾徵鸿后,便急忙下车向顾徵鸿走去。杨文君当然要急忙跟过去。
顾徵鸿发现有两个人下了一辆豪华汽车,大步向他走来,这种车子很少出现在浦东这块烂地,以前碰到几次,都是女孩的家人派来捉她回去的家人,他以为又是女孩的家人派来的人要来“收拾”他的,便赶紧收了信,匆匆的向一旁躲去。他们之间相差总有十来米吧,江大帅和他如狼似虎的保镖们毕竟不熟悉这里的四通八达,蜘蛛一样的巷子,顾徵鸿却是如鱼得水的灵便,所以总也赶不上,江大帅又不想暴露他们的身份,又不能当街嚷嚷,只能尾随,眼看顾徵鸿拐进一家饭馆去了。那饭馆门口竖着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写着“希尔顿大饭店”。
杨文君凭经验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便向身后一个负责保护的人:“你先去俱乐部的体育馆,告诉他们,老板已经进了浦东了,被堵在黑楼街口。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追到离希尔顿饭店十来米处,江帮主站住了,也没让杨文君再追过去,并闪到一旁的暗处里,他要好好看一下究竟。
“希尔顿大饭店”牌子周边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孩子,都背着擦鞋箱,默默地等着活儿。
顾徵鸿在饭店里“躲”了一会儿,见身后那两人不再追来,便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女孩写给他的信:“徵鸿,我亲爱的:一想到你要离开我,我的心就像撕裂了一样!自从见到你,我才晓得一个人应该怎样生活。但,我毕竟还有些过于注意个人幸福,你的批评是正确的。
你得对:‘我不是不需要幸福,我不是生愿意打仗,可是为了和平,为了中国贫苦人民的幸福,我就要去打仗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相见,但我要等待,等待,等你胜利归来。我为你绣了一对枕头,请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我想总会有点儿时间的,亲爱的,千万写信来,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
那对枕头是白色的,此刻正躺在顾徵鸿的行李箱里,上面绣着四个字:永不变心。
江帮主走了过去,走到顾徵鸿身后站住了,怔怔地看着异常心酸地正低着头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封写满女孩的心的信纸的顾徵鸿。杨文君想上前跟顾徵鸿打招呼,被江帮主一把拉住。
一个背着鞋箱的孩子看到江帮主和杨文君一身少爷姐的贵气打扮,过来兜生意:“少爷,姐,擦鞋吧。我们都是擦皮鞋三年的老手。活儿,包二位满意。价钱也好商量……”
杨文君忙把他拉开。
这时,顾徵鸿发现了江大帅,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也看清了江大帅的面容,心里一震,信纸不由自主从手里滑落,他忙红起脸低下捡起来,手里的动作非常迅速的把信收起藏好,但是手忙脚乱之中,信封里却又滑落一张黑白照片儿。
顾徵鸿并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体育馆。”
江大帅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子有福。要不要我帮你一下,让你跟她结了婚再走?”
“谢谢老板。不用了。”顾徵鸿摇摇头,答:“万一死了多对不住人家。”
江大帅忽然狡猾地试探:“是不是不太喜欢她?”
顾徵鸿的脸一下严肃了,他,“死了我也爱着她!”
江帮主心里一阵酸涩,看看杨文君,转过身走了。
江帮主拉上顾徵鸿,快要到俱乐部的时候,之前去报信的那个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对江大帅:“老板,可不得了啦!可不得了啦!”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杨文君娇叱一声:“怎么回事?好好!”
“体育馆的大会场上,同志都在抱头大哭,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江帮主心都凉了一截。
难道都不愿意出征湖南?
如果军心如此,江帮主这次就完蛋了。
工人俱乐部的体育馆里,前来参加出征誓师的由下岗工人冲锋队组成的第八师全军早已到齐。因为江大帅迟迟没到,大会还没开起来。组织大会的工作人员焦急万分。
下面体育场却已经哭成一片。主席台上军官们和政工代表们却异样地保持着沉默,神色一律十分严峻地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
一位姓姜的年轻的学生代表解释道:“对不起……刚刚江大帅派人送信过来,他在路上被耽搁住了……他马上就到……”
大家却都面面相觑,不做任何表态。
此时,大会场上,许多同志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沉痛的空气压在体育馆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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