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雅阁。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房里虽然坐着一大圈人，却不闻丝毫嘈杂声；青铜鼎里，轻烟袅袅，淡雅稍带清甜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
此时，大家的目光紧锁在一个端坐的老和尚身上。
只有林小如，正拧眉看着内间。内间，纱帐半掩，方夫人半卧半靠在床头，偶尔会痛苦地轻哼一声，平日端庄美丽的面庞也笼上了几分病容。林小如的心情半是焦急半是懊恼。她正有些话要和方夫人说，恰巧方夫人就生病了。
“大师，夫人的病，不要紧吧？”问话的是秦业，语气透出几丝焦灼。
“秦大人请宽心，夫人的病无大碍，只是……”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朝众人身上扫过。
大家原本已放下的心，随着“只是”这两字又提起来，更被老和尚奇怪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尤其林小如，刚因老和尚的一句话拉回注意力，一下对上他的眼神，仿佛掉进一口深遂的古井，忽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竟觉得那眼神透着些许算计，心头不由“别”的一跳。再看，那和尚慈眉善目，分明一付得道高僧的模样。她不知刚才是不是错觉，同时暗暗奇怪，秦家平日谁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是安悦来诊治，今日怎么请了位老和尚。
“大师有什么话，尽管直说。”秦业已放下心来，见老和尚只是沉吟，说。
“老衲刚看了下，夫人这次生病只怕和府上人有些关系。”老和尚再次看了众人一眼说。
“哦？”秦业怀疑地问，大家也用探询的眼神看着他。
有人故意为之？林小如心里一动，环顾四周，不觉摇摇头。屋里，只有李蕊兰、若瑄若涵姐妹、秦风、蓝玉、青霞，再就是秦业和她自己了。秦业父子自是不会算计方夫人；李蕊兰和蓝玉没理由；若瑄若涵犯不上；至于青霞，她来这么久，从未见二人有明显的矛盾，也没听说她们以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果有，秦风就不可能娶杜芊芊。难道那人并不在这房中？可老和尚为何三番两次朝大家看？
“不是有人故意害人。”仿佛专门解答林小如的疑问，老和尚接着说，“只是，有人和夫人相冲。”他又看了林小如一眼。
“那该如何化解？”林小如被看得心中一凛，顾不得秦业在场，月兑口问道。
“只要诚心礼佛，秦夫人不久自可痊愈。”老和尚慈祥地一笑。
“既然是有人和夫人相冲，又与佛何干？”林小如诧异地问。
“诚心礼佛，可化去自身的心机、戾气，便不会有猜忌、嫉妒、甚至害人之心，自是不会与人相冲了。”
“照大师这么说，若要害一个人，只要常常想着他不好就行了？”林小如有些啼笑皆非。
“公子别这么说，为人岂能有害人之心？”老和尚的脸上仍是淡淡的慈祥笑容。
“我只是照大师的话推断罢了。而且，我也想不明白，若人生了病，只要吃它几天斋，诵它几天经便可痊愈，那还要像安悦安公子这些人干什么？”林小如再问，她想听听无嗔会怎么回答。
“芊儿，不得无礼！无嗔大师不仅是得道高僧，医术也非常了得。他说的话自然有道理！”这时，秦业皱眉喝住林小如。
“无妨。秦大人，公子年轻，一时气盛些也难免。”无嗔不以为然。
听听，这老和尚的话明里仿佛在为林小如辩解，实际却在说她年轻气盛。林小如有些不服气，欲待反驳，看一眼秦业阴沉的脸，把话又咽了回去。再看看四周，除了秦风一脸冰冷，其他人都微微变了脸色，青霞更是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
“大师，这诚心礼佛，到底要怎么做？”秦业见林小如不再打岔，又问。
“贵府可有年方十九，五月十二日生的女子？我算了下，这礼佛之人应该落在她身上。”无嗔掐掐指，问。
此话一出，一屋人齐齐看向林小如。林小如被看得头皮发麻，她可是二十二岁了耶，虽然正好就是五月十二出生。“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吗？”她强笑着问，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已觉不妙。她是二十二岁了，可杜芊芊哩，好像也是五月十二日出生的啊。
“大师，不知佣人算不算？”林小如心里正忐忑，秦业问无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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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有芊儿了。”秦业看了她一眼，“芊儿就是五月十二生，今年十九岁，嫁了秦风为妻。”
“原来是二少夫人，恕老衲眼拙，竟没有认出，还以为是位公子。”无嗔看一眼林小如，嘴里这样说，脸上并无半点意外。
“大师能掐会算，竟不知我是男是女？”林小如讥讽地一笑，耐着性子问，“大师既说我是那该礼佛之人，敢问大师，是否我就是和夫人相冲之人？又是如何和夫人相冲的？”
“也许少夫人正是年少气盛，心性重了些。”无嗔看着她，摇摇头。
“哦？我自问从无害人之心，也不做害人之事；就算气盛些，心性重些，又为何就冲撞了神明，给家人带来灾难？世上多的是穷凶极恶之人，怎不见有神明菩萨去惩罚？任他们为恶为凶？”林小如心中有团火，这是什么逻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无嗔说。
“时候未到？那要到什么时候？难道让作恶的坏事做绝，才叫时候到了？”林小如继续追问。
“世上一切事皆有因果。天理循环，众生一般。”无嗔倒也真不嗔，仍不紧不慢地说。
“依大师说，为恶为善都有因果。那有人为什么该为善，有人又何可作恶？既然总是有人为善有人作恶，又何来因果报应之说？”林小如步步紧逼，和无嗔辩上了。
年轻一辈的听得目瞪口呆，青霞急得不行，无奈碍着无嗔和秦业在，不好说什么，只得连连朝她使眼色。
“为善之人是因为前生作过太多坏事，今生唯有做善事来弥补；至于作恶之人，也许是前生受尽欺凌冤屈。”无嗔耐心解释。
“大师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林小如想都不用想张口就说，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今天好使极了，“若说为善之人是前生做过太多坏事今生来赎罪，那么前生他为何要做坏事，难道是前生的前生受了委屈？若受过欺凌便可欺负他人？做了坏事该罚，受了苦难以后便可用为恶弥补？那佛说劝人向善岂不成了无稽之谈？”
“这些暂且不说。大师既然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又怎能断言我就是恶人，冲撞了神明？就算我冲撞神明，为何却让夫人生病？可见神明是不神也不明。既如此，敬他作甚？不如请了安公子来，我就不信治不好夫人的病。”
林小如说得痛快。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林小如怎能说出这样一番论调，何况还当着秦业的面顶撞无嗔。
“芊儿！”秦业厉声喝道，“大师不过是让你修身养性，岂容你这般放肆，胡搅蛮缠！诚心礼佛怎么了，难道你娘病了，让你尽点孝道你都不愿？像你这般口无遮拦，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爹，芊儿并不是不愿孝敬娘。娘病了，芊儿端茶倒水，伺候汤药，不眠不休也应该，却为何要做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如果是我冲撞神明，那叫大师让神明惩罚我就是！”林小如不服气地又嘟噜了几句。
“住口！真是岂有此理！”秦业气得浑身微微发抖，对无嗔说，“请大师明示，到底要怎么做？这丫头，是我们惯坏了，还望大师海涵！”
“秦大人息怒！我倒觉得二少夫人好口才！”无嗔说，“二少夫人，老衲能看到一些事，不过是依据一些佛理事理；至于辨分男女，也是根据长相打扮、言谈举止，原没有人能用其他方法一眼识穿人身份。说到底，还是老衲这双眼睛不明。惭愧！至于秦大人询问怎样礼佛，”无嗔说着，却看看秦风，“只要三七二十一日不食荤腥，时常诵经，略表诚意就行！”
虽然无嗔看向秦风的时间极短，动作极快，还是被林小如发现了。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开始无嗔看她那一眼时透着的古怪，忽地想到方夫人此次生病，并没有让安悦看过，而是秦风直接请了这老和尚来。她有些明白了，敢情是有人想借着方夫人生病的事来为难自己？
“大师认定夫人生病是因我而起，可是听人说了什么或者有人授意？”林小如锥一眼秦风，硬着头皮问无嗔。就是拚着挨罚，她也要弄清楚。
“芊儿，别说了！”青霞听到，连忙阻止。她担心地看向秦业。果然，秦业黑着脸开口了：“杜芊芊，不过就是为你娘诵几句经罢了。难道还有谁要害你不成？看来，你还真得好好养养性子。等会你就去宗祠，先恭恭敬敬跪上几天！”
此话一出，大家都白了脸，青霞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小如没想到自己逞一时意气，结果会如此严重。原来这大兴朝不光有和尚，也有宗祠这些东东。那么，跪宗祠这档事儿也一定是很严厉的惩罚了。再看看大家，若瑄若涵几人同情而无奈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自己的猜测差不离儿。
无嗔看一眼林小如，隐隐有些不忍。而秦风，眼中有一丝东西飞快闪过。
林小如没去计较秦风眼中的情绪是什么，她木然盯着秦风，心底说，“好，秦风！既然这样，很好！”
无嗔开了张方子，向秦业告辞。
“爹，芊儿承蒙大师教诲，想送送大师，以表谢意！”林小如对秦业说，尾随着无嗔出去。反正已经被罚跪宗祠了，再多点算什么。秦风为难她也就罢了，可恨这老和尚，还说什么得道高僧，却也心藏龌龊。
出了静雅阁，无嗔说：“二少夫人请留步！”
林小如站住，冷冷地说：“我虽不知大师，想必大师也非妄得虚名之辈，做的事却算不得光明磊落！”
“二少夫人秀外慧中，胆识过人，说话颇有见地，老衲佩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只是，老衲绝无害人之心，这点天地可鉴。”无嗔老脸先是微微一红，接着肃整了脸色说。
“哼！”林小如一哼，看来她果然没有料错。
“少夫人不信也罢。不过，老衲还有几句话。少夫人所怪之人所疑之事，未必就真如少夫人所想。若少夫人做好自己本分，相夫教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何乐不为哩？”
“相夫教子？”林小如看着无嗔，“大师有所不知！我无法生育，无子可教；秦风有妻蓝氏，我和他不过面和心离，所以亦无夫可相！”
“不会吧？”无嗔似有些吃惊，又细细打量着林小如，“观少夫人面相，虽命运有些波折，却也并非福薄之人啊！”
“大师连我是男是女尚且不能一眼看出，又怎会知我命运如何，是善是恶，遭何报应？倒是今日承蒙大师照顾，交上好运，在此谢过。现下我便要去修身养性了，恕不远送！”林小如挖苦地说，折回身。
“少夫人，今日之事算是老衲之过。不过，少夫人多诵诵经，未必没有好处。老衲还是那句话，一切因皆有果。有些事，少夫人心中想必也十分明了，不需老衲多说，日后相见自有分晓。”
林小如走了几步，听无嗔后面几句似是话中有话，回头见他已去得远了，自个儿出了会神，想到还要跪祠堂，也无暇去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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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了。亲们，早睡早起身体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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