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听得说话声音没有看见人出来呀?”老太太又朝起居室里看了看,这么说了一句。
“就来!就来!娘别着急。”里面的人一边这么答应着,一边就走出了隔扇门。走到隔扇门口时,又抬手“嚓”地一声划着了火柴,点着了嘴里叼着的香烟,踱着步走了出来。
这就是当家老太太沈素珍唯一的亲生儿子张肇基。
张肇基,将近五十岁的年龄,身高约莫在一米八零左右,长着一张国字脸,两笔浓浓的眉毛下面是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梁隆挺,两撇八字胡又黑又浓。他身穿一身白色的睡衣,脚上趿拉着一双黑色的牛皮拖鞋。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豁达,而又有些潇洒月兑俗、不受拘束的样子。
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后,张肇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娘这几天一定又是辛苦了。”
老太太咪咪笑着说道:“给孙子办喜事,我能不辛苦吗?我可是早就盼着抱曾孙子了。”
张肇基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各位都有些尴尬的脸,嬉笑着说道:“娘,这有什么着急的呀。有着这么几个孙子,你难道还用发愁抱不上曾孙子吗?这可是迟早的事情!”
老太太却说道:“你看,老大瑞福不生,老二瑞安也不生,你叫我等到哪一天呀?”
张肇基又是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说道:“娘,老大不是不生,而是不能生,凭他这么一副身板,生下来的孩子会好吗?那老二,据我所知人家夫妻俩也不是不能生,而是现在人家正忙着读书,跟生孩子相比,还是集中心思读书要紧,是暂时不能生。你要是不信的话,这一回我敢肯定,瑞康和他的就要进门的新娘子一定会给你生一个大胖曾孙子出来的。你就耐心等待着吧。”
老太太却还是说道:“我都已经耐心等待了这么几年了,想要抱曾孙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娘,这种生孩子的事情可不是由着我们的呀!”坐在旁边的池玉屏这么开口说道。又说道:“不过现在瑞康就要办喜事了,他可不比瑞福和瑞安,这个原因那个原因的。我想他们俩是不会让你失望的。娘,您就等着吧,准保你终有一天会抱上曾孙子的。”
听了池玉屏的话,老太太口气缓和了下来,说道:“我是看着瑞福和瑞安他们兄弟俩结了婚都没有生孩子,所以这心里就有点儿着急了。不过仔细想想,我们张家待人也是够好的了,又没有做过什么缺德事,佛祖是应该要保佑我们的。我们张家应该子孙满堂的。你们说是吗?”
张肇基看见老母亲的口气和缓下来了,就开着玩笑说道:“嗨!我说老太太,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没有怎么孝顺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还要去想什么曾孙子呢?噢!有了曾孙子了,可以抱在手里逗着玩了,你就感到心满意足了是吗?何必呢!自讨苦吃。要是我做你,就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有了曾孙子了,你还闲得住吗?一天到晚地吵着要你抱,你就不嫌烦吗?”
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张肇基在逗着老太太玩,为的是要逗引她高兴起来,就都笑眯眯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果然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儿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说道:“别没大没小的!我说的可是正经事情!你倒是蘀我想想看,我都已经是快要七十岁的人了,又有着这么多的孙子,一个个都是长得身高马大的,可是居然不给我生一个曾孙子出来,我想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都不可能。你说急人不急人!”
张肇郛开口说道:“娘,这时代的年轻人,可跟你们这一代的人不一样。思想上比较新式。生活方式也是比较新式。一般都是把学业和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依我看只要儿孙们对您孝顺就好了。至于传宗接代,你可是强求不得他们的。他们可都是新派人。”张肇郛自己只是生了个女儿,只能这么说。
坐在一旁的冷文英接话说道:“你看瑞安和倩如两个人,可是多好的一对呀,要相貌有相貌,要文化有文化的,可就是不想生孩子。这叫人有什么办法呢!”冷文英和张肇础也只是生养了两个女儿。
“我听说他们夫妻俩的读书都是很好的,在学校里可都是佼佼者,正打算大学毕业以后还要读上去。你想他们俩会急着生孩子吗?到底还是前途要紧。娘,你说是吗?”叶惠容在旁边这么说着。
“他们俩在学校里都是佼佼者?真的?你是听谁说的?”老太太这么问了叶惠容一句。
叶惠容回答说道:“娘,过年的时候,锦文、翰祥、淑英和玉如,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学校里是把咱们瑞安和倩如称作金童玉女的,说他们俩不仅相貌长得好,书也读得好,而且还很要求进步的,可都是学校里的尖子学生,就连校长都很喜欢他们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老太太又这么追问了一句,想了想,还说道:“那就让他们一门心思读书吧,读出一点儿名堂出来。我们家里缺少的就是文化人。”
张肇基接话说道:“这些话我也曾经亲口听锦文和翰祥两个人说起过的,不过我可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老太太斜了儿子一眼,说道:“早知道这样,我这心里还真不急呢!这读书读得好,可要比生孩子还重要。要是放在了现在,我可希望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学生呢。”
听老太太的口气开始有些转变了,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大家这么一笑,老太太又有些怀疑起来了,看着叶惠容说道:“惠容,你可不作兴骗我的!”
池玉屏在一边说道:“娘,你怎么就不相信呢!锦文和翰祥他们说的时候,我也在的。”
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么多人知道这件事情,看来不会有假的了。”回过头来,又关照张肇基说道:“阿含,你可得给我听好了,只要瑞安和倩如两个人能够读上去,即使出国留学,我们都得支持到底。咱们家里现在不缺钱,缺的就是文化。再有,往后无论是哪一个孩子,不管是哪一房生的,无论男女,只要他们肯读书,只要他们读书读得好,咱们一律支持。这钱咱们出得起。”
看见老太太这么支持读书,又这么说了,张肇郛就说道:“我赞成娘的说法,咱们家里缺的确实是知识,是文化,是应该要好好培养几个大学生了。娘可真是高瞻远瞩,站得高看得远。”
张肇基看了一眼张肇郛,说道:“老三,你起什么哄呀!就会拍娘的马屁!这事情你难道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吗?我其实也是考虑过的。不过你看,家里就这么几个孩子,瑞福就不用说了,也就是瑞安能读书。瑞康读到了初中毕业就不想读下去了。还有秋桂和夏莲,秋桂是病着的,夏莲也是不肯好好读书的。再有就是瑞诚和瑞信,他们兄弟俩都是初中毕业不想读了,所以这么早就跟着做事情了。要说还有谁有希望的话,也就是春梅、春兰和芷若了。不过目前还看不出来,她们几个到底能不能读书。”
张肇基说的这几个瑞字辈的孩子中,张瑞福是叶惠容的儿子。当年叶惠容嫁到张家以后接连几年不生孩子,就领养了张瑞福回家,期望领养了他以后能够使得自己生几个孩子下来,可是最后究竟还是一个也没有生。张瑞安、张瑞康、张秋桂和张夏莲都是池玉屏生的。张瑞诚是张富的儿子。张瑞信是张富的弟弟张贵的儿子。张春梅和张春兰是张肇础和冷文英的女儿。张芷若是张肇郛和冷文华的女儿。
听了张肇基的话,老太太说道:“咱们家里还不止这些孩子呢?不是还有沈颢、沈颖、贺怡、贺然吗?他们不也是我们的孩子吗?咱们张家有着这么多的第三代,还怕会没有第四代和第五代人生出来?依我看,明天进门的咱们瑞康的那个新娘子静宜就是很会生孩子的。这一点我从她的身段就可以看得出来,跟玉屏年轻时候差不多的,能生孩子。不信你们大家等着看吧。”
老太太所说的沈颢和沈颖,是老太太的侄子沈根宝的儿子和女儿,贺怡和贺然是老太太的侄女沈云宝的两个女儿。张瑞康明天就要娶进门的新娘子叶静宜,是叶惠容嫡亲的侄女,是她哥哥的女儿。
被老太太这么一说,张肇基就没有话可说了,只得在一边沉默了起来。
张肇础和张肇郛兄弟俩,还有冷文英就更是不能说话了。沈家是老太太沈素珍的直系亲属。
池玉屏接话说道:“娘,这么算下来,咱们张家第三代的孩子可是有十几个呢!”
叶惠容轻声说道:“我已经算过了,是十四个孩子。”
张肇基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看来确实是不少,应该要有十几个的。”
老太太说道:“我倒并不是说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他们大多数都是对我挺孝顺的,也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也本份,可就是读书读得好的不多,文化水平高的不多。你们看我们的那些亲戚,一个个都是文绉绉的知识分子。锦文和翰祥两个人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杏园和蕙兰夫妻两个都是大学生,知识分子。碧卿不仅是大学生,还留过学的,是知识分子。玉明是大学生,知识分子。他们可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你们说这能让我看了不眼红吗?你们看看他们说起话来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的,斯斯文文,不急不躁,彬彬有礼的。真叫人看了羡慕呢!”
锦文叫魏锦文,是张肇基的二儿媳妇魏倩如的哥哥。翰祥叫杨翰祥是魏倩如的姐夫。杏园叫叶杏园是叶惠容的大侄子。蕙兰叫徐蕙兰是叶杏园的妻子,叶惠容的侄媳妇。碧卿叫巫碧卿是张肇基的大儿媳妇巫玉珍的哥哥。玉明叫池玉明是池玉屏的亲弟弟。
老太太的这么一番话可真是一下子就震动了张肇基。他瞪着眼睛朝老太太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原来你是在把咱们的这些亲戚跟咱们家里的人作比较哇?这可没法比。”
老太太看着儿子说道:“儿子,娘可不是在跟他们比。娘是在向他们学习,在向他们的父母长辈学习,也想要培养一些像他们那样的大学生出来,留学生更好,给咱们张家的祖宗增光添彩。”
听了老太太的话,张肇郛赞同说道:“对!娘说得对。咱们就是要向他们学习,高瞻远瞩,培养大学生。咱们以前穷,肚子吃不饱,衣服穿不暖。我们现在已经具备这个条件了,是应该要向这些方面去努力了。培养大学生,留学生,越多越好。这叫知识投资,文化投资。这个方向是完全对头的。”
看见张肇郛如此呼应自己,老太太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张肇基一眼,说道:“还是老三的思想跟娘靠的近,我的好些想法就是他能够理解。我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要成为诗礼之家,书香门第。”
听到“诗礼之家,书香门第”这么几个字,张肇基更是愕然了,说道:“娘,我也知道读书的好处,可是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做到的。一步登天,谈何容易啊!这可得要好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够做到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懂吗?”老太太看着儿子,这么说道。
张肇基说道:“这我当然懂。不过这很难的。难就难在这文化知识方面,咱们家的底子太薄了。我们兄弟几个只不过都是初中毕业,家里要说大学生,也就是瑞安和倩如两个人。现在一下子就说要建设一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这可几乎是平地起高楼的事情!”
老太太看了看张肇基,知道他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就说道:“你说的这些难处,我也曾经考虑过的。不过我想,咱们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了。你看咱们这个家,以前是为了吃饱肚子而犯愁,而奔波。现在却已经不是这样了。每天吃的都是好东西,身上穿的也不错。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就这样蹲在米缸里,泡在绫罗绸缎里,一个个都享着清福?这可怎么行!咱们得百尺騀头再进一步,向着更好的目标去努力。什么事情开始总是难的,就像当初咱们为了吃饭穿衣服一样,什么样的苦楚都是经历过的。可是总不至于因为难就不去努力呀!古人不是说了吗?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文化知识方面底子薄,不要紧,咱们可以一代一代地来努力,一代一代地去争取,逐渐积累,形成氛围。经过几代人坚持不懈地努力,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大家庭还是可以做到的。”又看着张肇础问道:“老二,你说是吗?”
张肇础看见老太太向来唯诺,也就说道:“大哥,我以为娘的想法是不错的。我们现在饭有的吃了,衣服有的穿了,日子过得很安稳。不过墨守成规可不行,是得应该要向一个更好的方向去努力了。再说了娘的意思并不是说要一步登天,而是要通过几代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依我的看法,培养孩子们读书上学,这样的方向是正确的,很有远见的。这几年,我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了文化知识,即使没有什么财产,也是能够活得蛮好的,起码不至于像当初咱们兄弟几个那样,靠着娘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养活我们。不过至于诗礼之家、书香门第什么的,我倒是没有怎么考虑过的。我的心胸没有娘这么宽广高远。只是以为读书总是好事情,有文化总要比没有文化好些。”
看着张肇础也是很明显地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老太太就把目光朝着张肇泰看了过去。
张肇泰是老太太封任的大院总管。他很快就感觉到这其实是老太太在无意之中开了一个家庭会,讨论这个大家庭往后朝什么方向发展的大事情,又看见老太太把目光朝他看了过来,明显地是要听听他的意见,就说道:“娘,咱们这个家的这条船应该往哪儿开,这几十年可都是你在掌着舵。以我的想法,这几十年要不是你在掌舵,要不是大哥在船厂里发展得不错,咱们家的发展变化也不会这么快。我是家里管账的。这几年家里的经济情况总的来说是吃剩有余了。你现在提出咱们家今后发展的目标是要成为一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我也以为很好。不过如此重大的事情放在一个早上来谈,有些太仓促了。明天是瑞康娶媳妇的大喜日子,过一会儿会有很多亲戚朋友们要来,就这么一点时间,要谈论这么重大的事情,谈不清楚。前一段日子,亲戚们聚会时,还讨论过要合资办一家医院的,怎么现在又谈起了这件事情了呢?这可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家庭面貌的大事情。我说今天大家先把娘的想法放在心里思考起来。过一段日子,全家人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娘,你看我的想法对不对呀?”
看见张肇泰有些模棱两可,叶惠容就轻悠悠说道:“我也以为诗礼之家、书香门第好。孩子正气。”
老太太看了看叶惠容,对张肇泰说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其实是跟你大哥的想法一样,都觉得有些难度。不过我同意你的**,过一段时间,咱们一家人再坐在一起商量。”
此时,老太太的侄子沈根宝和他的妻子龚美姝、老太太的侄女沈云宝和她的丈夫贺国璋,两对夫妻一边跟大家打着招呼,一边走了进来。大家赶紧站起身来,让他们都落了座。他们是昨天到的。
老太太刚想跟他们说话,只看见侍童信儿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客厅门口,却又没敢进来,看他的神情,又似乎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样子,就开口问道:“信儿,有什么事情说吧。”
看见老太太这么说了,信儿就站在门外说道:“回禀老太太、各位老爷和太太,三太太刚才到茶馆里去叫四太太的时候,四太太跟三太太吵起来了。看样子两个人闹得很不开心。”
听了这句话,老太太很快朝张肇基的脸上扫了一眼,说道:“真有此事?姐妹俩不高兴了?”
信儿答道:“是的。老太太,是三太太要四太太回来,不要差麻将了。四太太跟三太太不高兴了。”
张肇基朝张肇泰看了一眼,问道:“肇泰,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爱玲跟文华闹起来了!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弟妹,怎么连个上下大小的规矩都不懂啊!大清早的,她为什么去茶馆差麻将?”
老太太已经听出儿子语气里的火药味儿来了,赶紧打着圆场说道:“没有什么大事情的,姐妹俩斗斗嘴而已。你不要太放心上。过一会儿就好了。”
张肇基却说道:“娘,我知道你格外喜欢爱玲,可是你不能庇护她。爱玲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平时就不懂规矩,而今天居然公开冲撞起文华来了。咱们家里可没有这个先例。”
看见张肇基真的板下脸来了,张肇础、张肇郛和冷文英等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张肇泰压低着声音,无可奈何地说道:“大哥,这个女人我可管不了她!”
听到此话,张肇基就说道:“什么叫管不了她?难道她不是你的女人吗?是你的女人,你就得管好她,起码要让她懂得家里的规矩。这总是雄猫不发雌猫发的怎么行啊?”
看见张肇基说话有些难听了,叶惠容就说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过一会儿跟她说说就是了。”
池玉屏也跟着说道:“你可不要发火,这几天家里还有着大事情呢!可别耽误了大事情。”
张肇基却说道:“你们俩可都是嫂子,平时怎么就不管管她呢?总是娇生惯养的,放任自由,养成了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坏习惯。我看她再这样发展下去,眼睛里面就要没有人了!”说到这里,就对站在门口的信儿说道:“信儿,你去跑一趟,给我把四太太喊回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她。快去!”
老太太听了,赶紧说道:“信儿,你可得好好地跟四太太说啊。”
信儿答应说道:“是!老爷,老太太。”转身拔腿朝外面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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