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殇 第二十二话 :晓一夕之事(二)

作者 : 小笙

客栈里,一扫之前欢快明朗的气氛,冥洵一人呆坐在木椅上。

神思百转,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状态去接受那样的现实。

那些月兑离了往日的轻快、简单的事实,今日却在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像洪水猛兽般爆发,瞬间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面对这样的事实,他能怎么办?

若玘和黑羽安静地在一旁守着,看到神色不定的冥洵,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不时兑换一下目光,却都是轻轻摇头,表示无奈。

这些事,他终究是要知道的,那又在逃避什么呢?

耳鼠蹲在冥洵的腿上,推着发呆的主人,吱吱的叫着。

见冥洵爱理不理的,突觉索然无趣,看得倦了,便钻进他的怀中呼呼睡觉去了。

冥洵脑中不断的回响着黑羽路上同他说的话,那些他早该知道的却不曾知道的话,那些他想知道,却又不敢去接受的事情……

“……你与生俱来带着一种血咒,此咒给了你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但同时也注定了你生来便是个不祥之躯。

所到之处,便会有灾难降临,之前你一直隐居在山谷,那个山谷你娘设有结界,所以阻挡了血咒本身的戾气。

我原本也只道这些是传言,不足以信。直到前些时日,祁城水患,我才意识到此事不可小觑。

本想带你尽早赶到邓州离世岛,唤醒你体内的召唤术,以你我之力封印住你体内的戾气,不料却因你的伤耽搁了行程。今日我去劝说那些船家,也是不想再有人死于非命。”

“知道了又如何?灾难不会因为你不想让它降临就乖乖收回成命。夫诸出现,是我没想到的,我知道这件事于你意味着什么,本打算一直瞒下去,等到了离世岛,即使再有灾难降临,若不伤及无辜人的性命,你的心也会好受点……”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可是近些时日,诸事繁多,便放了下去。”

冥洵越想越气,越想越害怕,呼吸也变得粗重。

猛地起身,跑了出去,直奔渡口。

大雨依然下着,狂风依然吹着,乌云已然把白昼变成黑夜,所到之处萧条的可怕。

“为什么要我承受?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不祥之躯?我只是想出来走走,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是奢望?我怎么可以看着那么多人死于我所带来的厄运?干脆把我带去吧!”

冥洵声嘶力竭的吼叫,指天大喊,发泄着心中的愤懑与不满。残酷的现实就像沉重的枷锁一样压得他透不过气。

不祥之躯?所到之处就会有灾难?

什么时候他也变成这样令天下最为不齿的人了?这样的他,天理难容!他自己又怎么能够接受?

“该死的云都给我散开!不要再下雨了……不要再……下雨了”冥洵在空旷的渡口对着乌云密布奠,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怒喊着。

声音被凛冽的狂风无情撕破,衣摆猎猎飞扬。

无助、恐惧、绝望、茫然像铜墙铁壁一样从四面八方压来!

直直把他坚硬的脊背压得弯了下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愤怒,浓厚的云层有阳光透出,狂风渐渐平息,雨渐渐小了下去。

俄顷,雨过天晴,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刹那间的风平浪静,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似乎一切都发生。

耳鼠蹲在地上看着在崩溃边缘徘徊的主人,心下大急,却无可奈何。

冥洵呆呆地看着眼前骤变的一切,又瞪大了双眼,缓慢掸起双手。

手在抖,抖的厉害!

自心灵深处蔓延至全身的恐惧、厌恶瞬间包裹了他,他从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

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大叔说的竟都是真的!

我是个不祥的人,不祥的人!!!

我该怎么办?灰兔,我该怎么办?娘生前的劝言,说让我忘记仇恨,做个快乐的人,是指的这些吗?原来娘早已知晓,只是瞒着我。

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阻止灾祸的降临?自觉性命么?

冥洵捧着耳鼠无助的哭了起来。

黑羽把渡口昏厥的冥洵带回客栈后,他便一直昏睡不醒。

翌日清晨,当黑羽去房间找他时,却不见踪影。

穿过大街小巷,总算在同兴酒馆找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冥洵,黑羽去拖他,冥洵吱吱咛咛的说着酒话,到底说了什么,黑羽也不去管他,只是细细谍着,待他发泄好后,便把他拖了回去。

自那次打击后,冥洵便除了发呆睡觉、到外面的酒馆喝酒、茶馆听书,就是跟着当地的市井之人出入赌场、风月场所。

真真是和纨绔少年如出一辙。

可是每次冥洵外出,耳鼠都陪着他。小家伙就像他的小保镖一样保护着他。

可它忠实的护住情结也使自己多次陷入危险,有几次差点就被恶人捉了去,幸好黑羽都及时出现救了它。

看着堕落的冥洵黑羽始终不发表任何观点。

黑羽每次都是面无表情的把他提回来,面无表情的料理后事。然后,在冥洵安静之后,细细的审视着他,看得若玘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若玘看着看着就郁闷了,这个大叔对冥洵的容忍度不是一般的好啊,面对那么多烂摊子还能够冷静如厮,不止一次的夸奖黑羽脾气好。

其实不是他脾气好,而是他处处容忍着冥洵,让他学会自己跨过一些人生必须跨过的坎儿。

有些事情,是别人替代不了的。他想要成长,想要强大,想要站在高处,就必须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的,体验别人所不能体验的,经历别人所不能经历的!

黑羽一只在等,等他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挑起肩上该挑起的担子!

所以,他不怕,他有的是时间。

而冥洵他也需要有些时间来历练、来体验人间百态。

自那日水退之后,天气和缓,尚有小雨淋漓而下,但已造不成灾患之势。

黑羽和若玘面对冥洵自暴自弃大伤脑筋,最终决定即刻出发,前往邓州,或许换个环境,情绪就会好了。

延州城,一样的热闹熙攘、一样的熟悉气息歌舞升平,却又处处透漏着不一样的异常气息。

熙攘的街道上不时有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出现,他们都是赭色长袍,高深的帽沿遮住了他们的面容,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模样。

只是看个子,这些人在身高上稍低于当地人,步履却很轻快,驱赶着马队和马背上包裹严实的货物,似乎在匆匆的赶往何方。

路过的人都好奇的议论着,也有猜测着他们来自何方,见识广的人看他们的服饰装扮早已知道,这些都是来自南疆的商客,在商客中也有些以巫蛊之术谋生的术士。

他们极少说话,偶尔说几句,也都是些辨不清楚的言语。

西界王府早已下达命令,近期有异族人闯入,不管什么原因,两个字,捕!杀!

为了西界的控制,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漏杀一人。

县尉收到命令,日日惊心的看守着,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是真的抓住重要犯人什么的,那晋级发财就不再遥远了。

在看到这样一大队异族人的闯入,哪敢放过?

县尉出动全部兵力纷纷赶来,瞬间异族商队被团团围住。

一撮山羊胡的县尉施施然踱过来。

“远道而来的异族人,这是要赶往何方啊?难道不知,延州城最近戒严吗?不要反抗,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异族商队被聚集在一块方圆不足一丈的地方。

看到突如其来的士兵,异族商队一片混乱,窃窃私语之声不断传来,却都是些听不懂的言语。但只看他们的神色、语气也不难分辨,他们在议论着什么。

王府下了死令,眼看着好运不久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县尉哪会给他们时间议论,当下不满地催促:“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县尉瞪着吊眉三角眼厉喝。

有一个个子稍高的紫袍人,临危不乱,只是很讲究的弹了弹落于肩上的尘土,理了理身上紫袍。深深的帽沿遮着他的面容,让人捉模不透,可是那不经意间发出的鄙笑,却让县尉浑身上下打了个寒战。

县尉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这么乱的状态下,只有他一个是冷静的,并且从他坦然的一举一动之间,丝毫看不出来恐吓。

县尉稍自一凝鼻息,暗咒:这人看来不好对付。

可是到嘴的鸭子,怎可看它飞去?

光天化日之下,何况这个地盘是他奠下,他再有本事,也扑腾起什么大风浪。

思及此,县尉挑挑三角眉,再次催促:“快快束手就擒!别做无谓的反抗,这里可不是你们蛮夷之人可以撒野的地方!”

紫袍人终究忍耐不住,向前一步,他的一步迈但大,差点就碰上县尉的鼻尖,县尉吓得咦了一声,连忙后退了两步。

大为窘迫。

正要发作,只听沉远绵长的话语带着不容人亵渎的威严从深深的帽沿之下传来:“你就是此地县尉?为何抓人?我等来此不过是想交易货物,当地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异族进行贸易。”

县尉绞着朝服,清了清嗓子,昂头说:“那是以前的事了,三日前,王府下达命令,所有经过此地的异族人,一律抓获,反抗者当场射杀,本县尉概不负责。看样子,你是领队的吧,眼光放长远些,别做无谓的挣扎,快快束手就擒吧,免得无辜流血。”言罢,县尉连忙后退了一步,拉开和紫袍人的距离,离得太近,他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身首异处。

“这是天要亡他了,怨不得别人。”紫袍人声音沉沉,却没再做任何反应。

县尉心里纳闷,难道是本县看错了,他原是个唬人的角?

也不去想,他能乖乖就擒,还算识货!当下,大喜,似乎升官发财之事就在眼前。

“来,把这些人抓走。”县尉一挥袖子,命令。

紫袍人轻轻朝着族人说了几句异族的话,异族商队纷纷放下手中兵刃。

士兵迅速上前把异族人用绳索捆绑成一长条。

“带到地牢,听候发落。”县尉传达下最后命令,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擦擦乌纱帽下的细汗,还真怕这些异族人搞些古怪反抗呢。

若玘早早地起来,在街道上采集些路上所用之物,午后三人就打算上路了,首饰铺上两位妇人的对话无意间就传进了她的双耳。

“昨日县尉派出那么多士兵,逮捕的是些什么人啊?”

“听说是南疆来的人,是些商客吧!看那日马车上还装得有货物,这些人据说都是重要罪犯,说不得的,只是不辩原有就抓人,也不知道王府是想干嘛的?”

“说得也是,听说南疆那边的货物精美的很呢,本来我还想去看看,张张见识。谁知刚去,就听说他们被抓的事。王府就这样胡乱抓人,也不管咱们这的商贸了?商贸停滞了,百姓还怎样生存啊?”妇人不满的抱怨。

“这些话不能乱说,被听到可要——”另一个妇人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两人连忙噤声而去。

若玘震惊的靠在药铺门柱上,听到离散族人的消息,若玘吊着的心稍稍平静,可是怎么会被抓呢?

之前进出的人不都没事的吗?难道是西界察觉到什么了吗?主上的精细安排难道泄露了?

一个白衣男子的影子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难道是他!那个被称作诺公子的人,是西界什么人?还有那个叫做碧玥的女子?

他们到底是谁?

我该怎样做,才能救出族人呢?

若玘强压着心下的波澜起伏,镇定心神,不能慌乱,现在只有自己能救族人了。必须得细密的梳理一下,想个万全之策,稍微有一步走错,不仅被抓的族人性命不保,族人的复仇大计也可能会中途夭折。

缓了口气,若玘定定神向客栈走去,思索着救援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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