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入安顺堂正式开始了拜师学艺。因年龄尚小,又在一个莒县县城里,所以和李千一样,早来晚归,做了个走读的学徒。每天早上由杨文送来,晚上再接回家去。中午在安顺堂,由王成顺管一顿饭食。每月杨文按了林芳的意思都要送些礼物来,算是抵了饭钱。对于李千来说,他的饭钱由他每日做工顶了。这也是李千父母同意他在这里继续混下去的一个小原因,家里毕竟能省去一顿饭的。
杨开算是王成顺名正言顺收的弟子,为了他能在安顺堂里顺利地习医,杨文和林芳夫妇是备了重礼的,林成曾赠送的两锭黄金,一锭购尽了那田辉家的医书,一锭多半用在了这里,所以杨开得到了善待,一来便被王成顺安排在诊室里随自己应诊见习。
开始时王成顺对杨开这个仅有十岁的小弟子并未在意,以前倒也听说过林家有这么一个外甥,能识别一些草药,如今被家人送了来,无非是其父母的一种一时心血来潮的心愿罢了。日后入不入得此行当,也是难说的事。这习医可是比习任何本事技艺都要耗人心血的,下得成本重,能否收获得来,还属未知。小孩子家玩性大,待习得厌倦,兴致过了,怕是要吵闹着离开的。所以王成顺抱着应付几个月的心思来收下杨开的。毕竟礼重不忍却,还有熟头熟脸的人情在。
刚来的几天里,王成顺以为新收的这个徒弟除了识字和能辨别几味草药之外,应该什么都不懂的,一切还要他重头教过,也自端起师父的模样,指定了几本医理书和药方书要杨开来学。
王成顺拍了拍桌子上为杨开准备的那几册医书,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有《内经素问》一部,《神农本草经》一部,《千金方》一部,皆是那医者登堂入室的必修之课。你且先将这三部医书读熟些再说罢。"
杨开见这三部医书虽是重要的医家经典之作,却是自己这些年来早已熟读过的医书,书中重要的部分甚至于能背诵下来。不过有《内经》在里头,自己目前还未能真正领悟,所以杨开也未敢托大,站在那里恭敬地应了。
自此以后,王成顺的诊桌旁边便多了张椅子。一个孩子坐在那里"观赏"王成顺接诊病人,虽是都知道是王成顺收的弟子,因为年龄小些,也多了些可笑。因为有时待王成顺诊过的病人,杨开也要求自己复诊一下。
"这不好玩!"王成顺笑了笑,倒也令病人们将手腕再伸向杨开。见杨开象模象样抬手出了三指按那寸、关、尺,一付认真的神情,令旁观者皆不禁宛尔。
杨开却也不管,待诊上了脉,便宁心静气地细察脉搏之动,而后辨其浮沉迟数。初习诊脉,哪里晓得这其间的奥妙,指下脉间,全不合自己认为的从脉书上学得的脉法。迷茫之下,皱眉摇头,一付不解的模样,时令观者大笑。
不过待王成顺开出方药来,杨开那边看过时,已是自家熟悉的业务了。见王成顺全按经方布药,变化极少,以为医家大凡都是这般路数,不由得自信了许多。
"你能看得懂吗?"王成顺见杨开持了药方发呆,笑了笑,而后一指药房那边,示意杨开将药方送过去,以让王民按方子抓药。
杨开摇了摇头,起身将药方送了过去。他摇头,并非是不解此方药,而是对这方药应对的脉象还未能对应上。
杨开将王成顺送于自己的那部《内经素问》也送给了李千,本是家中已有的,见李千少了医书来读,便想助他一臂之力。告诉李千,想读什么医书,自己会借与他的。李千感激之余,说是只想专习针术。杨开便从家里的诸多医书中挑选了针灸方面的书籍借给李千。此事和母亲林芳说明了一下,林芳见杨开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师兄,也自爽快地应了。
李千见杨开的到来,令王成顺叔侄以礼相待,全不是对待自己的光景,心中虽然不是个滋味,羡慕之余,却也不嫉妒,知道杨开比自己强的,就应该有这般待遇。并且杨开私下还借给自己医书来读,心中更是敬他。
在林芳的邀请下,杨开将李千领到家里一次与林芳见了。林芳见李千虽是家中贫困,事先也知道了不甚得王成顺这个师父待见,然而两眼中却有一股子不亚于杨开对务习医道的热情,也自喜他。见到了杨开家中数百册的医书来,令李千惊讶之余,感慨之下,尤自羡慕不已。
半月下来,杨开发现王成顺还是多是以成方治病,很少加减。病家服药后复诊时所述的效果也不是那么很好。始知治病之难,不是阅了些医书就能应得来的。心中愈加谨慎。
杨开初始接触病患,诸多病脉,呈现指下,要逐一理顺明白,而后再合方药,以应其症,转而再合应脉象,以此来验脉法。这也是和母亲林芳商量后定下的习诊法之道。杨开来安顺堂真正的目的,就是接触病人,将自己以前的学识,与实践整合。对林芳来说,那个王成安的道行,除了在诊法上熟悉些和多些实践的经验外,在医药的知识量上未必能有杨开知道得多些。令杨开入习安顺堂,也仅是个无奈之时的权宜之计而已。因为这莒县一地,也只有安顺堂的病患多些,舍此无它了。
过了月余,王成顺想试试杨开,就令他背诵些药方药性。不曾想杨开张口就来,似乎比他还熟悉。又试着问了几个冷僻的方子和药物,杨开仍旧对答如流。着实令王成顺吃了一惊,始知杨开是带着一身学识来的,这才不敢小看了这个弟子。再看看那个自家的侄儿王民,跟随了自己习医有十几年了,也无杨开这般对方药的熟悉。心中感慨之余,也不是个正常的滋味。
李千得了杨开借给的《灵枢经》《针灸甲乙经》诸医书,终于可以系统的学习针灸术了,愈是痴迷起来。且对杨开能自幼便开始学习医书,已是知之甚广,羡慕之余,也自有个竞争的念头。二人也自时常交流所得,互相激励着彼此进步。
一日闲时。王成顺偶闻杨开和李千论及针法,于是在一旁插嘴说道:"现今海内称针法者曰归安凌氏!此人叫凌云,是当今的针灸大家,曾任朝廷御医,现居浙江归安,创"金针堂"行医济世,响誉民间,素有"凌氏金针法,海内第一家"之说。"
那王成顺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针之为术,应急时一用罢了。小小针具虽是取效,却收不得太多诊金的,比不得方药令病家甘心情愿地付你银子来得实惠。除非习成那凌云天下第一的名头来。"
杨开、李千二人听了,各自呶了呶嘴。这个师父说得虽是实在些,却也世故势利,少了些许悲人济世的医者情怀。德行厚薄,术之高低,道之深浅,由此可见了。
"师父。"李千心中此时一动,随后认真地问道:"那凌氏针法果有天下第一之称吗?"
王成顺道:"当然。医界中有"凌氏一针,天下万药"之说。一针在手,可抵天下间万般药物之功效!几年前曾听人说起过,有一个病瘫三年之人,被那凌云一针治愈,当时即能下地行走了,轰动一时。故凌氏针法并列当今天下九大奇针之中。"
"九大奇针?"杨开与李千相望讶道。
王成顺道:"现今医林中有一个传闻,曾以奇特针法和特殊针具行医的共有九大奇针。凌氏针法算一个,传说中可治天花毒疫的天花针法算一个,还有一个是山西陆家的缠丝针。我也仅知道这三个了,也只是闻其名而已,具体的是什么针法针术也不甚清楚。"
"九大奇针!天下间竟也有这么多出奇的针法!"李千眼中精光一闪。
杨开道:"师兄但能习成一种便好。"
王成顺听了,哼了一声,显是有不屑之意。李千在安顺堂三年,除了能识些药材外,几无长进。比不得杨开一身有问能答的学识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这个连门都未能将李千带进来的师父,对李千的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本就未曾认他为弟子的态度。李千能留在安顺堂,是他的那个死皮赖脸的叔叔李同做的好事。对安顺堂来说,仅仅是来了一个白干活的工人而已。
李千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他本是一个认命的人,安于贫,安于人的不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习惯了这个世界理所当然的冷漠。
在安顺堂,杨开又具体的学习到了很多的知识。王成顺开出的方药多是汤剂,煎熬药物的器具当以陶罐为佳,余者次之。当然,还有银器,不过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应用的。诸多器具中,尤其是不能以铜器和铁器具煎熬药物,以免与药物中的一些成分另起反应生出毒性来。
虽是药能应病,但是在煎药之时,不注意煎药的器具,水、水量、文武火候、时间以及需要特殊处理的药物,煎出之汤药,用也功少,效果不显。往往又责之医家术之高低了。
煎药之法,首选陶罐,水当以清洁为主,井水、河水为佳(当今以自来水则可)。水量要超过药物表面,第二遍煎药的水量可适当减少。煎熬药物之时"先武后文",武火(大火)使之沸腾后再经文火(小火)慢煎,其药性易出。若不慎将药物煎得焦糊,则弃之。万不可添水复煎。凡花叶及芳香类药物煎熬的时间易短,根茎、果实、种子类的煎熬时间易稍长。贝壳、矿石类、动物类,质地坚硬的药物可久煎。
药之不同,又有先煎、后煎、包煎、另炖、另烊、冲服之区别。矿物类药物,辟如石膏、磁石、龙骨、牡蛎、龟板等物,可先煎,后再放其它药物。多些毒性的,如附子、乌头、生南星、生半夏等药也必先煎。以缓其毒。芳香类药物如薄荷、荆芥、砂仁、白豆蔻等可后下,久煎药效易失。
易散或呈粉状之药,则要包煎为好,否则会弥散药水中,不利过滤和服用。如旋覆花、车前子、滑石粉、海金沙、蒲黄、夜明砂等物。
贵重之药,可单煎独服。如人参、西洋参等,全其药性,避免浪费。或可不需煎煮,研末冲服。如人参粉、犀角粉、三七粉、铃羊角粉、牛黄粉等昂贵之药。
那般胶质类药物,必须置隔水碗中文火慢炖,溶解之后再行冲服。如阿胶、龟板胶、鹿角胶、饴糖、玄明粉等物。
汤药的服用时间以早饭前晚饭后为宜。具体的病症也可适当增加次数。一般以温服为主。解表药则宜热服,以利发汗。解毒清热药易凉服。大凡寒病药热服,热病药凉饮,阴阳达变,尤增药效。不过现今医家多不注意这些细节了。
药以白水送服,避免茶水,茶能解药之故也。
安顺堂给了杨开一个真实的医药世界,在这里令他学到了更多更具体的知识,尤补医书上的不足。察色按脉,处方遣药,辨证施治,体会诊治疾病的过程,将自己的知识进行整合。
闲里时,见王民抓药,手里持了戥子(专门用以量药的一种小称),在身后的药橱上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小抽屉里撮药。觉得好玩,也试着去做。时间久了,嫌其麻烦,于是试着撮一点药来,估计一下份量,再用戥子称量。不同的药物,质地轻重的皆来试过。竟被杨开慢慢的练就了"一手准"的程度,抓药时不用戥子,竟也丝毫不差,又令那王民汗颜了一回。当然,练成这手绝活,是在杨开来安顺堂两年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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