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一九九一年底认识了张逊。那天我找z出版社的何炬设计装修图纸,那时候我开始学写小说,但从事的主要工作是搞装修,而真正的职业却是某中学的美术老师。一有业务了就请病假,走出校门偷偷模模地做装修业务,没业务可做就缩在学校里教学生画画。晚上却正襟危坐于桌前写一点小说。那时候我的生活方式多样化,也就焦头烂额的。当年张逊还在z出版社当编辑,和我的朋友何炬关系不错。何炬是个很聪明又很随和的人。“我的家门,何顿,装修老板。你以后屋里搞装修,就找他。“他把张逊介绍给我说,“张逊,我们社的编辑,很有才华。硕士毕业生,考上了博士,但他没去读
我当时对他生出了几分钦佩。
后来我们一起吃饭,聊了一个中午。那餐中饭是我请客,因为我当时很想让何炬为我设计一套一百万的酒店装修图纸。顺便说一句,那笔业务没有做成,因为投标只是个形式。
一九九五年我和张逊再次相遇,是在黄泥街的金山书社。那是冬天,他穿着很讲究的皮大衣,脖子上系一条漂亮的羊毛围巾,一眼望上去就是一副老板相。那时我已放弃搞装修,专门在家写小说。我走进金山书社,想看看有什么新书。一抬头看见了他,我没认出他来,他认出了我。他对我笑。假如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对你笑,你就会想他是谁?我一下没想出他来,但他想起了我。他说:“不记得了?”
我抱歉地笑笑。
“我是张逊
我还是没想起张逊是谁,我只是说“哦”。他再次指出:“在何炬那里……”
假如一个人对你指出这么多,你还没想起对方是谁,那就只好把你送进精神
病院治疗了。我想起何炬说的考上了博士却没去读的张逊。“你好你好你好我非常抱歉,“主要是你出现的场合不对,就一时没把你同我记忆里那个侃侃而谈的张逊对上号
他笑了。我们握手,彼此赏识的样子。“我看了你的大作《我们像葵花》,”他说,“冯建军、李跃进和张小英……”
我最怕别人谈论我的小说,慌忙说:“那要不得,没写好
“写得蛮好,我非常喜欢,我是用两个晚上读完的他盯着我,“如今我不看小说了,能让我一口气把小说看下去还真不简单
看来我做了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们彼此客套了一番。接着他把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介绍给我说:“我妻子徐红,你的忠实读者。你的《我们像葵花》就是她看完后,推荐我看的
我非常羡慕他有这么漂亮的老婆。
从那天起,我们就有了一些接触。两年后,他曾经想给我出文集,条件是要把《我们像葵花》和《就这么回事》收编进我的文集,我要他自己同华凌文库和华艺出版社联系,因为两本书的大陆版权都不在我手中。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被他搁在一旁了。一九九八年八月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当时已移居北京。他约我到在长沙很有些名气的华天酒店喝茶,我去了。闲聊中,他问我愿不愿意写电视剧本,我说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腾不出精力来。他说如果我愿意替他改电视连续剧,他就给我六千元一集。这确实让我动心,但考虑到要接受导演的蹂躏——他今天要这样改,隔两天又要那样改,觉得麻烦,就放弃了。
一年多后,我忽然听人说张逊死了,死于车祸,但那个朋友说他也是听说的。隔了两天,我有机会去北京,在宾馆住下后,我拿出电话本给北京的朋友打电话,忽然就看见电话本上记着张逊在北京的住宅号码。我拨了这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他老婆。我说我找张逊,对方愣了下问我是谁,我告诉她我是何顿。她说。“张逊死了有一个多月了
我说对不起,我不晓得。她说没关系,我刚准备挂电话,她忽然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北京,她说:“我还正想找你呢
她又说:“我在检查我丈夫的遗物时,发现他有很多日记,简直有百多万字,二十几本。我考虑了很久……如果,当然,你感兴趣的话,日记对我是一堆废纸,也许对你有点用。我是在我丈夫死后,才发现他有好几个情大……”
她说了很多。我们在电话里谈了一个小时。我离开北京前,我们见了面。她仍很漂亮。她把张逊的日记一股脑儿交给了我。日记没她形容的那么多,只有十七本,也不是百多万字,大约六七十万字。我得承认,张逊的字写得很漂亮;另外,张逊写日记就同写小说一样,这是因为他曾经也想当作家,我在他的日记里,读到他曾经为写小说而深深苦恼过;其次,日记的内容很生动,由于他压根儿没打算拿出来示人,有些地方写得就很露骨,黄得一塌糊涂。我考虑到发表的原因,作了些选择和删节。下面就是我摘录的张逊的部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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