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对话、亦或者说不欢而散的争执之后,再见到颜格是在一周后的医院。整整一周她与他这对法律上的夫妻居然真的一面都没见着。颜格算的上是个好女婿,即使对她父亲的真实病情并不知情,但每天还是会过来探望一下她的父亲,当然,每一天的探望时间都挑在她还没起床的早上。心安被父亲的病情压得焦头烂额之余也会猜测,他其实是故意避开她的,于是抱着这样的揣测,也很有自知之明的在每隔一天回家看望婆婆公公时,特意挑他刚好上班的时间,既然他不想看见她,那她也不会恬不知耻的出现玷污他的眼。
心安去医院是为了帮父亲拿药,首周的药已经服完了,药效并不明显,父亲半夜依旧咳嗽,饭量极小,有一次还让她发现了他一个人躲在书房面色痛苦的揉月复。可是若不用药物维持,只怕父亲身体内的器官会衰败的更为迅速。
领完药本该从急诊部的大门口出去,转头就看着救护车呼啸而至,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救护车铃伴随着被医护人员搬下的鲜血淋漓的担架,远远看着心安都觉得触目惊心,下意识的转了身,放弃走近道的念头,准备从门诊部这边穿到住院部那边的出口去,结果在住院部的大门口,撞见了将车直接停在住院部门口的颜格,以及从他车副驾驶出来的吴琉。
一周不见,颜格还是记忆里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只是下巴似乎冒出了一点点青茬,以前在一起他怕他的胡茬在睡觉时刺到她不舒服总是冒出一点点就刮了,现在留着一点点青茬的模样,看起来竟是一种别致的性感。吴琉长发及腰,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和米色的短外套,系着黑白格子的围巾,肤色看起来很好,不像是生病了需要住院的状态。其实以心安站的方位,只要速度不拖沓就能侧过身躲在院门口那颗造型漂亮的罗汉松后面去藏匿起她的身躯,但是她没有。她当时就站在门口的中间,往下走十几个台阶,就是颜格那辆她陪着去挑选的6,以及站在车旁边的俊男美女。
距离太近,她无心偷听,但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的随着这个空间里其他明显的声音一并入了她的耳。吴琉笑得很美,她说:“谢谢你送我过来
颜格回:“没关系,顺路而已颜格的表情没有心安预料中的热络,淡淡的,也谈不上疏远。颜格又问:“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吴琉耸耸肩颇为无奈的回:“老样子,常住院
心安想着他们或许还要交谈更多一些内容的,大概是因为她穿着明黄色的卫衣在住院部门口进进出出大部分深色衣裳的人群中太过扎眼,并且她这一团扎眼的明黄色一直站在同一个位置保持同一个姿势,颜格首先侧过头来看见了她。当时的情况明明是心安站在阶梯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可当时颜格看着她的眼神,分明是一种让她倍感卑微的高高在上。吴琉也跟着颜格看过来,短暂的诧异之后,似乎朝她笑了一下,那笑容高深优雅,心安并不喜欢。
心安下阶梯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这场景跟上次的咖啡馆事件何其相似,相似到让她有些莫名的心酸。如果中间这一段时间内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只是梦魇,那她现在该是向那次一样,强装镇定的走过去,在吴琉面前摆出贤妻良媳的胜利姿态,然后等着颜格回家之后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只是偶遇,你若在意下次遇见也装不认识好了”。
心安视若无睹的与颜格擦肩而过时,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每一寸血肉都觉得悲伤哀愤到极致,只因为突然认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一种万能的橡皮擦,帮她擦掉那些将她与幸福隔离开来的噩梦。
劣质的日子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天一天随着日出日息推下去,惶然到心安半夜被零乱的噩梦惊醒过来时都需要仔细去分辨,到底盘踞在脑海里的那些糟糕事情哪些是噩梦,哪些是她现在无力改变的现实。
江云的电话在父亲查出病情后的第十四天打过来,她在电话里的态度有一点儿顾左右而言他,说的话都模棱两可,而刚好这一天心安的状态也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江云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也没记得,只隐约记得她叫她去她上班的医院一趟。
心安心不在焉的原因是,她前一个晚上做噩梦梦见父亲出了事,惊醒后开着灯便往父亲的房间冲。所幸是梦,蒋老爷子半侧着身躯,睡得挺好,只是被角被卷了起来。心安边调整激烈的心跳边暗骂自己太过悲观,蹑手蹑脚走过去拉起被角正准备给他盖好,便看见了父亲放在枕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应该不高于三十岁,但从照片的磨旧程度和照片中人的穿着打扮来看,那应该是一张有了些年份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并不算漂亮,肚子大大的鼓起,看起来月复中胎儿应该有七八月了,脸部轮廓有些模糊,笑得似乎有些勉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安自己的错觉。照片后面是父亲的笔迹,刚劲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着类似于女子的名字:张芬兰。
这个名字对于心安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不是已经过世了的女乃女乃的名字,也不可能是父亲在外结识的女子,月复中带胎、照片被父亲收藏,综合这两点,心安撇下视线极其认真的看了一眼照片中人,蹙着柳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近距离拍下那张照片,备注上名字,将照片以信息形式发了出去,悄无声息的退出父亲的房间。
心安以为江云非要她去医院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挂上电话跟正在阳台上看楼下管家给旺财洗澡的父亲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出了门。说实话若非必要心安其实很不愿意出去,父亲的生命已经加上了并不明确的期限,每一个下一秒都可能是来不及道别的天人永隔,这最后一段短暂的时光,她一刻都不愿意再丢下父亲独自一人。
心安不知道江云非要她去医院是有什么急事,但她确定今天应该不是适合她出门的日子,因为她的车在江云所在的医院停车场被一位驾驶技术很菜鸟级的大婶刮花了。大婶驾驶技术菜鸟但撒泼一点都不菜鸟,心安坐在车上还在想着要是刮痕不严重就算了,熟料那打扮很摩登的大婶极快的钻出她的轿车啪的一下甩上车门,随着蹬蹬蹬的高跟鞋尖急促拍打地面的声音,大婶稍稍有些“丰硕”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她驾驶室的这侧,十指蔻丹,用力敲打她的车窗,心安的车窗还没全部降下就听见大婶在外极不耐烦的开口训道:“小姑娘到底会不会开车呀?你看你看,我新买的28万的雅阁啊!你给我整出这么一大口子你知不知道这口子补漆得好几百上千啊?怎么开车的呀你,看到我在倒车还开这么近,你到底有没有点眼力啊?”
心安没说话,大婶可能以为她被自己的气场给镇住了,又吧啦吧啦的说了很多,而心安当时脑海里想到的是,《三傻大闹宝莱坞》里女主角那个在介绍自己物品时总爱将价值金额放在最前当点缀的未婚夫,真的太特么像了,在此之前心安一直不愿相信世界上真有这种人,她猜测若她想知道这大婶此时脚上这双金灿灿的高跟鞋究竟值多少钱,她只需要下车去佯装没注意的踩她一脚,估计大婶便会立马暴跳如雷的嚷道:“天呐你到底长眼睛没啊这可是我刚买的钱的啊!”
心安自动脑补了这个场景,觉得很搞笑,然后一不留神就轻笑出声,再然后,就惹恼了正在喋喋不休企图用气场压住她的大婶。大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其实心安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也觉得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游神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事,但还没来得及道歉,生气至极的大婶突然一把拉开了她这侧的车门,心安毫无防备,就被她大手一拉拉了出来。大婶一手扣着心安的手腕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还笑你还笑?!我看你开得车也不便宜是富二代是吧?老娘我烦的就是你们现在这群没教养的富二代!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你刮花了我的车你赔钱给我啊!你这丫头片子素质也太低下了吧你刮花了人家的车不道歉还有脸笑啊你?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解决啊你?”
大婶的力道很大,心安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月兑臼,压根就没想着该怎么回嘴,吵架这种事她最不在行,心里边想着该怎么解救自己的手腕,以及该怎么解决眼下的突发状况。解决的办法有两个,第一是赶紧赔钱走人,第二是,报警,查监控录像,该谁负责谁负责。有点常识的人都该选择第二种,但对此时一秒钟都不愿意再浪费的人来说,第一种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心安试着调解,话还没能从喉间溢出,只感觉有刺眼的车灯直直照射过来,随即而来的是近在咫尺的喇叭声。停车场的灯光不太好,而面前这两束灯光太强,心安完全看不清楚车型和车内人的模样,想着应该是准备停车进来的,但刚好那大婶的车把过道给挡了,人家进不了,只能按喇叭示意车主挪开车。大婶见有人在催情绪愈发急躁,紧扣着心安的手大声嚷道:“你看你,都是因为你,害得我的车现在卡着这儿进出不得,诶我说你这姑娘不是哑巴吧你?你怎么就一句话都不说啊你倒是给我个回答啊!到底想怎么解决啊你?你别以为你在这儿装哑巴装无辜我就会可怜你了啊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管你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我照削你!我告诉你我上头可有人儿你——”
在等着她让道的车主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没按喇叭,直接下车大步走了过来,心安与大婶都侧过头去,是名高大的男子,正背对着他自己车子的强光灯走过来,看不清五官。心安莫名喜感的心想,这下该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狗血的出现一高大帅气的男二给她来个英雄救美吧?
男子愈走愈近,近到他浓郁的剑眉深邃的眼瞳高挺的鼻梁精致的薄唇都一一以倒影的形式落进了心安的眼里,心安失落的暗叹,她这辈子都是一个没有男二的女主。
果真是无巧不成书,走近的男子是她的男神大人,颜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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