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次轻拍着心安的背说了很多很多话,多到心安后来一直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一句一句都记下来。她的父亲不是普通人,他不能出一点点状况,周围有太多野心勃勃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与他手里蒋氏的那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父亲只不过在医院呆了一个晚上,回家的那天下午至晚上,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是借着探病来探她父亲病情的实况,不少人更希望尽快的看着他这座撑住蒋氏的大山尽快倒塌。医院那边父亲在出院之前花钱处理了那里的档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向不懂隐藏情绪的蒋心安配合着父亲当了一回演技派,对所以探视的人都说父亲只是普通的肺炎,只需要调养一阵子就好,包括对颜格的家人。
颜父颜母还有颜肃是晚上过来探视的,同行的当然还有颜格这个女婿。心安和父亲都明白,颜格的家人根本不是需要提防的对手,但既然事情的真相都没有告诉颜格,自然也不能告诉颜父颜母了。
颜格随着家人一起过来时,心安站在父亲的旁边,她唤了爸妈与大哥,却唯独不敢去看他。颜父颜母与父亲说的自然都是一些亲家之间的礼性话,四个男人在客厅聊天,心安主动去洗水果,这种事压根轮不到她这个蒋家千金来做,她只是觉得,如果她还坐在那儿而和颜格无互动的话,婆婆公公和大哥一定都会看出倪端的。之前两个人闹不合在长辈面前还能貌合神离,但这次真的不同,这次是把吴琉的事情挑开了,颜格现在一定十分排斥她,她怕她现在为了不让长辈怀疑而故意与颜格搭话,颜格压根也不会理会她,何必自取其辱。
端水果出去时颜母换了位置坐在她身侧,拉着她的手有些心疼的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憔悴成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你呢!”
这话一出全场静谧了几秒,颜父面色严厉的用眼色示意颜母别乱说话,这种话说出来就好像在责怪心安生父没有善待她一样,颜母很委屈的收了声,颜肃见此赶紧拉出另一个话题缓和气氛,心安抬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颜格,他没有看她,脸上表情淡漠,眉头微蹙。
颜家起身告辞的时候,心安随着父亲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颜母见自个儿的儿媳没跟上来,当下也没多想就朝心安招手道:“来呀心安,一起回去吧
心安身躯微僵,看了一眼一向疼爱自己的婆婆,又看了一眼颜格,颜格已经坐进了车里,车窗是打开的,他侧过头来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那种注视,心安有些莫名的紧张,侧过头去用眼神向父亲求助,她要留下来,她不可能在仅剩的时光里丢下父亲一个人。
父亲回望她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示意让她跟着回去,毕竟她是嫁出去了的女儿。心安决心已定,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有些歉意的对婆婆说:“是这样的妈妈,医生说我爸爸这段时间需要有人细心照顾,我不放心佣人所以想留下来照顾一些时间
颜母顿了半响似才了解状况般轻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车内的儿子,总觉着今晚儿媳与儿子之间的状态很诡异,不太对头,但因为有了刚才客厅失言的前车之鉴,这次没有将自己的看法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笑着说道:“这样啊,那你也要回家拿一些生活用品啊,今晚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收拾好了东西明早再让颜格送你过来。亲家公,您看这样行吗?”
父亲本来就不希望心安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他身上,对颜母的建议自然是满口赞成的,然后思绪还一片浑浊的心安就被婆婆推上了颜格的车子。一路上的寂静,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种尴尬而危险的沉默。颜格的车开得飞快,心安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不停转换的彩灯霓虹只觉得头晕目眩。偶尔经过光线稍暗一点的地方,就可以从她这侧紧闭的车窗上看得到他开车的倒影,隐约看见,他侧脸刚毅而紧绷,冷漠的指数远远胜过从前,心安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颜格将颜肃载着颜父颜母的车远远甩在后面,到家时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的在玄关换鞋,上楼,回卧室,他进洗手间,她踩着梳妆凳从衣柜最上方搬下去年跟着颜格去上海出差时买回来的行李箱,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衣物。
颜格出来时她刚好收拾好衣物,将行李箱推在梳妆台旁边,装一些平常用的晚霜。颜格出来后本来是径直走到窗边的,突然转过身大步走过来毫无预兆的朝着她的行李箱重重踹了一脚,竖着放的行李箱一下子滑出好远撞到墙壁倒了下来,那些装着乳液晚霜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心安当时吓了一跳,反射性的背过身来紧靠着梳妆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只听见站在不远处的颜格面色阴郁盯着她一字一顿开口道:“蒋心安,你这种明明做错了事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态度的模样真让我反感
心安面色僵硬了几秒,然后置若罔闻的低下头去捡地上散落的瓶瓶罐罐。她这副他口中的“若无其事”的态度似乎真的激怒了向来将情绪隐藏极深的颜格,他跟着她蹲躯,高大的身躯在她头顶上方投下一片大大的阴影。他冷嘲热讽道:“做错了事还不敢面对,正好借由照顾你父亲这个借口来逃避,你以为这件事你躲一阵就可以解决吗?你可真逼着我瞧不起你啊,蒋心安,你怎么就这么会装这么会算计?我居然会觉得你很简单,真是好笑,你大概是我们所有人中城府最深的那个吧?怎么,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了?那当初怎么就能那么理直气壮的甩钞票逼走人家呢?蒋心安,你当初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吴琉离开我就会娶你?我答应娶你时你大概高兴的睡不着觉吧?蒋心安,你该不会真天真的以为我当初娶你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吧?我告诉你我当初娶你无非是想着既然不能娶到吴琉了,那和谁结婚都无所谓。蒋心安——”
“颜格这样伤人的话,她真的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她所有的勇气,只够她用到这里,再听下去会透支,会超出她所能支付的能力,会累到不想再撑下去。她出声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眼泪婆娑的盯着这个与自己近在咫尺明明该是最亲密此时却是斥她于千里之外的男子,盯着他那双偶尔对自己柔情过但此刻只剩下厌恶排斥的深褐色眼眸,咬紧银牙忍住了更多悲伤情绪的泛滥,轻声开口道:“颜格,你说这么多究竟是想要我怎么做,嗯?你想要我怎么做?承认我错了向你道歉吗?那我承认我错了我当初不该拿钱给她让她离开你,我向你道歉,是我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然后呢?你还想让我怎样?让我向她道歉吗?可以的,只要你是这么想的,要我向她磕头我都愿意。但是颜格,如你所言,当初我是拿钱‘逼’她走的,呵,其实我更觉得我当时的姿态更适合用乞求这个词但如果你执意认为我是用逼的也无所谓,我只说一句,我是拿钱‘逼’走她的,你听清楚,是钱,不是枪。我没有拿着枪逼她走,她的生命没受到威胁她可以不用走的,她可以不收我的钱的,哪怕她母亲当时真的病了急需要钱,她可以拒绝我向你这个男友寻求经济上的帮助,但她没有。吴琉那么清高她宁愿收我的钱离开也拉不下脸面问你要钱,那就说明你们的感情也不过如此,至少她把你排在她的尊严之后。你不需要用这么阴沉的眼神看着我,颜格,这些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说我城府深真会装,但你不要忽略你的前女友当初收了我的钱与我达成协议离开你现在又跑到你面前告我一状,呵呵,论人品,我哪里差得过她
心安胡言乱语说完这一席话时颜格的脸色已经阴郁的能滴出水来,心安说完之后其实就开始后悔了,从来都不想将这么负面的情绪展现在他面前,绝大部分原因是受了他前一段话的刺激。但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覆水难收,也没心思在纠结于后悔了。心安深呼吸后起身,将随手捡起的两瓶乳液轻放在梳妆台上,转身,感觉到身后的颜格也跟着起了身,他在她身后轻笑,或者说,讥笑,他说:“蒋心安,这几年来你心安过吗?”
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如同深秋的湖水,一丝波澜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一句淡淡的讽刺,让蒋心安的心霎时间揪成一团,痛得难以言表。她甚至记得清晰,在不久前的某一个这样的晚上,这个房间,这个位置,他从后面搂着她,吻她的唇,对她说要出差三天怕她太想念他,那时气氛缠绵悱恻,本以为可以就此一生,了无遗憾的。
命运所谓逆转,原来如此猝然。
心安深吸一口气,弯腰,扶起行李箱,从容的将拉链拉好,背对着他挺直了背脊,从喉间发出的声音轻而坚定:“颜格,我现在真的很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我不会再成为阻碍
颜格的神色被隐埋在橘黄色的灯光里,盯着她背影的本已布满阴霾的眼瞳里瞬间被网状形般的寒霜迅速覆盖,说出的话落在心安耳里,似乎都将空气结了冰。
“是不是连离婚也可以?”
她紧握成拳的手指,已经僵硬到指甲刺到掌心都不再有痛感,心里想的是,所幸自己是背对着他的,没有让他看见自己此时面上的狼狈,没有让他知道其实她现在明明是想去拥抱他的只是她刚好没有了转身的勇气。她站在原地狠咬着唇一点声音都没敢发出的哭了至少两分钟那么久,他没有从后面上来拥抱她,她没有勇气回过身去拥抱他,两个人好像在这沉默寂静的两分钟里拉开了一片沧海的距离,再也不能触手就及。
“是的她伸手用力擦掉眼眶里噙着的泪,弯腰提起行李箱,跨出第一步后停下,认真低喃:“离婚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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