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雪溶大祭司,当年那个站在寒风中鼓励他的女子,在那冰冷的深宫中,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的女子,再次见到她,他应当高兴的,可是……
可是……
他记忆中的女子是那般的圣洁,高高在上,任何人都无法亵渎,可是,可是现在……
那圣洁的女子的面容和他深爱的女子的面容重叠在一起,竟是这样的滑稽可笑的事情被他遇上了。♀他是应该高兴的么?两名女子,一个他深深感激,另一个他深深得爱。
可是……
若是雪溶,他分明是不配爱她的,他的母后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很恨他吧?她知道他的身份,一定恨她入骨吧?
他倏然苍凉得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是造化弄人,老天薄待他啊!
她望进他的眸子深沉的悲伤,和苦痛,他的眸子依旧晶莹,面容却是倏然变得颓败起来,她震惊得望着他,始终看不清他眸底究竟在想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当年的一番话,若不是你,也没有我今日。”司徒宇感激得朝着她微笑,真诚的,却又是极致苍凉的,宛如冬日最凉的风。
她陷进他的悲凉中,蓦得受到他的感染,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紧紧蹙着的眉梢,想要去抚平,心中却是疑惑不解,道:“当年?”应当是当年这个身体的主人所做的事情,可是,这个身体的灵魂,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若是当年的人,恐怕一切都不会如此了。
雪溶大祭司坠崖,灵力失了一半,因而更多的是步步为营,灵力已经无法扭转乾坤,只能凭着谋略开辟一条新路了。
看着她疑惑的神情,他倏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那般凄凉,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又怎么会记得当年卑微的我呢?”他怎么忘了,当年的自己活得何意卑微,她怎么会记得他?
记得当初那个颓废的少年?
不记得也好,他便将他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开始刨根问底,她从未参与过,过了这么多年也可以是忘记了,而且,司徒宇所说的当年的确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垂眸一笑,却是再也不去望向她,道:“不记得也好,总归是你帮了我,既然遇见你,这个恩情,我要报。”司徒宇坚定得说着。
“恩情?”颜疏桐越发狐疑了,是什么恩情?”她一边望着他一边根据他的话猜想着。♀
他说,是当年的一番话,影响了他?
因此,他要报恩,就因为一句话报恩么?
这是不是显得很荒唐滑稽呢?
他坚定得点头,道:“当年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让我学会生存之道,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便是因为你当年的一番话。”他倏然和盘托出了,不知为何,他竟是如此坦然得说出了口。
颜疏桐愕然得望着他,司徒宇的意思,俨然是当年的雪溶大祭司的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改变了他的一生啊!
竟是什么话,这样管用呢?
只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他又怎么能真正报恩呢?只是她更想知道,他如何报恩。
“你预备如何报恩呢?”颜疏桐问出了口。
“想必,母后当年的所作所为,你已经知晓,不然也不会如此谋划,因而,为了母后恕罪,为了报恩,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除了……”司徒宇说道此处有些不忍得闭了闭眼。
想到当年她从老嬷嬷口中得知的一些关于五皇子墨寒的事情,又想到西宫皇后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也要杀害自己的母亲,颜疏桐的心倏然又痛又凉,仿佛如坠冰窟一般。
其实,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皇子,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皇子,西宫皇后,她是如何狠心的女人,对自己的儿子也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真是太狠心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不,这不是你的错。”她倏然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
他身子一僵,有些愕然得看着她,不可置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过于诧异的缘故,问道:“你不恨我?若不是我,你的母亲也不会殒命。”
她却倏然抱紧他,想要给他温暖,道:“没有你,还有别人,罪魁祸首是西宫皇后,你何必自责呢?”
“可是,她是我的母后啊,母债子偿。”他有些悲凉得说道,却是无比坚定。
“你要怎么偿?一条命能够么?”她倏然笑了起来,同他的表情一般的悲凉入骨。
望着她的悲意,他倏然惊觉,的确是,用他的命,也是无法偿还的。因而,他深深叹气,道:“我当如何做呢?”
他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是在问他自己。
“你真的要偿还么?”她的表情倏然变得十分认真起来。
迎合着她的目光,他深深得点头,表情和她一般的认真。
“那么,让出太子之位,不,应当说,你跟我走,其余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了,任由失态发展,任由赫连氏一族破灭,任由你的母后,西宫皇后……”说到这里,她倏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他乞求的目光。
“放心,我我不要她的命,我要让她好好活着,为我的母亲守着灵位。”她的声音异常冷漠得说着这句话。
他闻言一震,心中冰寒无比。
嘴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守灵”。
前大祭司的灵位供奉在大祭司神殿的神位殿,那里冰寒刺骨,只有从小修习冰寒之功的人才能受得了,他的母后是凡人之体,如何能承受,与其说是守灵位,不如说是受罪。
可是,他的母后生前做了那么多的恶事,颜疏桐让她如此,也是应当了。
因而,他深深闭了闭眼,十分不忍,心中想着,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好。”释重负一般,他吐出这个字,他终于可以解月兑了。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她倏然问道。
“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声音倏然平静起来,一颗心也安静了许多。
尘埃将定,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出尔反尔?”她笑问着他。
他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道:“相信。”大祭司从不说谎,只是看你怎么听罢了。
她点点头,的确,一句话,可以有很多意思理解,只是直说和不直说有很大区别罢了。
一番话,终于谈完了,颜疏桐的心也倏然安静下来,一切的计划,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完全没有想到,司徒宇这么简单得放弃了一切,愿意妥协。
不过是因着她是大祭司的身份,好可悲的事实,好可悲的理由,她设伏了一年,却是白费了心思和力气,拼命隐藏的身份,却是将这所有政权土崩瓦解的最有力一击。
还好,这一切,来的还是恰到好处的,即便是,她辛苦了一年。
司徒宇抬眸望着她美丽的面容,当年,她蒙着面纱,他看不清她的面容,而今,这张脸虽美,恐怕也不是她真实的面容吧?大祭司岂能向世人露出面容呢?
大祭司应当是美貌如仙子吧?那张脸,应当是更美丽的。
可是,那么美,却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她的心,跟他隔着千山万水,他本是来道歉的,可是经过这一番的谈话,他不但没有挽回她,仿佛是,永远失去了她。
他的身份,没有资格去爱她,因此,他应当离开这里。
他这样想着,果然站起身来,预备离开。
颜疏桐感觉到他慢慢抽离的臂弯,有些失神,仿佛是什么东西抽离,令她的心空荡荡,半晌,她才想起来,是,是他,是他远离的心。
因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甚至没有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叫住他,只是觉得口中一阵腥甜,猛地吐出数口血来。
体力不支,她倒在地上,皮肤和冰凉的地毯接触,一阵冰冷刺骨。她想着,就这般,闭上眼睛,便是一夜。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倏然感觉身体一轻,已经腾空被抱起,她诧异,待抬眸时,望见他担忧的眼神,问她,道:“你的病?”
她面色早就苍白如纸,却是笑得极为云淡风轻,道:“是啊,我大限将至,你看,你看到那颗星星没有,那光芒是越来越黯淡。”她又轻轻笑了起来,指着窗外的天空。
他的心蓦然一疼,居然是真的,她的确是要死了么?他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怜惜,却是少了那几分的柔软和爱意。
他的每一分爱,都是对她的亵渎。
她本是无情的吧?无爱的吧?
小心得为她盖上被子,轻柔得为她掖着被角,看着她拧紧的眉心,他倏然舍不得离开。
她在这个时候又咳嗽起来,疼痛令她倏然抓紧他的手臂,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看着床榻边上的人,乞求道:“借我靠一靠。”
他迷失在她乞求的眼神中,或者说,他的内心本是希望如此的,只是,此时此刻,他有些认不清罢了,他果然依言月兑了鞋子,坐上床榻,将她拥入怀抱。
久违的感觉,还是那般柔软无骨,还是那般令他心动,令他……
蓦地,腰间一紧,他的腰被环紧,他有些猝不及防,未料到她会如此。这个时候,她又咳嗽起来,她的声音在他的怀中震荡。
他想要问她如何了,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不知他想了这么多,只是感觉脑袋越来越沉,身体的力气也被一点点抽离,以及浑身漫溢而包裹的冰冷,令她颤抖起来。
怎么来得这样快呢?竟是如此令她冰冷彻骨。
她只是下意识得环紧了这个怀抱,如此熟悉又温暖的,令她这般安心。
“好冷……”她喃喃自语,身子又往他的怀中靠了靠。
他也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将锦被拉过来,层层将她裹住,让她靠在她的胸口上。
可是,她却蜷缩起身子,拼命得靠近他,这让他轻轻蹙眉望着她,手指放上她的额头,蓦然缩回,她的额头竟是比冰块儿还凉。
这是,发烧了么?
他想要起身唤外面的婢女,她却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放,“不要走。”她的声音脆弱得乞求着。
他有些失神得听着,如此脆弱的充满依恋的声音,只有他的桐儿才会有,大祭司,是从来没有的。
他可以么?爱着她,护着她?
不,她不需要。
他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他帮不了她,给不了她想要的。
“宇……不要走……”她脆弱得唤着他的名字,像是一个迷失在森林里的孩子一般,声音那般脆弱,令他的心疼痛不已,他倏然抱紧她,抱得更紧,她贪恋得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手指一点点用力,拉着他的衣襟,死死的,不放手。
“咳咳咳……”她又重重得咳嗽起来,他蹙眉抚模着她的背部,令她更好受一些,她却是胸口压了一股子的腥甜,猛然身子前倾,朝着地上便是吐了一大口血。
他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刺目惊心,他望向她,只见她的嘴角都是血迹,方才胸口撕裂的疼痛令她的意识清醒起来。她张开眸子,便望见了他担忧的眼神。
她自嘲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他,也是在嘲笑她自己。
她倏地抓紧他的衣袖,眼睛逼视着他,讽刺道:“我们都已经同房了,这还忌惮着什么?因为我是大祭司么?还是因为你的愧疚,你要这般远离?若是因为我是大祭司,那么,你已然占了我的身子,总归不能这么对我置之不理吧?若是因为你愧疚,那便更要弥补我了。”
她狠狠抓住他的衣袖,眼睛却并不锐利,只是那么望着他,充满审视的。
他愕然得看着她的面容,心中咀嚼着她话中的每一个意思。
是啊,若是大祭司选中的男子,按照雪颜国的旧历,他便是她的人了,他当然不能对她置之不理。他的确是对她满含愧疚,因为他的缘故,她失去了母亲,他怎么会不愧疚呢?然而,弥补?她让他这般弥补么?可是,他总是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令他有些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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