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侠不语,沉下脸来看着自己这群属下,她身材高挑,在这群人跟前也就是中等个子,此时浑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十分慑人,众人皆心中惴惴。
隔了半晌,任青侠方道:“那抓住的人在何处?”
一个小头目回答:“关在保卫处呢。嘴上硬得很,怎么也不说主使是谁
任青侠嘿了一声,道:“我去看看!”
她大步走在众人前头。
码头的右上方,有一处黄泥砖房,窗口透出微黄的灯光,此时春末夏初,屋子前两株高大的花树已经开满了花,白中带紫的喇叭形花朵簌簌地落下来,落在青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芳香。绕过这孤零零的房子后方,有一条长长的黄泥道路曲曲折折通向远方,月光不甚明亮,路旁黑黝黝地看不清楚,但微风拂过时,低矮的植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想必是种了什么作物。任青侠一边走,一边深深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香气,想起自己留在陨岭的那几株罂粟,心想:“这里的草药逐渐有了规模,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但罂粟药性奇特,还是不要种在这里为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去哪里找一个对中草药熟悉的郎中呢?”
那条黄泥路走到尽头,有一个三岔路口,任青侠带着众人往左行去,却是一条靠着山的道路,青山巍巍,时有猿啼鸟鸣之声,伴着风声掠过。走大约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个小山坡,山坡的左侧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右侧有数丈方圆的空地,上面砌了一栋青石的大房子。
这青石大屋坐落在这深山之中,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之类,如果不仔细看,便会和四周的树木灌丛混为一体。屋前却又有一个石磨,任青侠在那石磨上按了两按,青石大屋的石门便轧轧打开。
屋内点了数盏油灯,厅堂的中央挂了一幅卷轴,长约六尺,宽约四尺,描绘着一个人形,双上肢外展,双腿分开站立,身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器官,上面标记着“心”、“肝”、“肺”、“胃”等字眼,那人形并无头发,也无眉毛,脸上只有眼睛、鼻子、嘴唇,在黄色的灯光下,这图画显得颇为诡异。那图画的右下方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捆绑着一个人,凌乱的头发沾满了血污,纠结成数绺披在面上,身上衣衫破烂,也是血迹斑斑。十余个汉子分散在厅中,或坐或卧,见到任青侠,都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齐齐行礼叫道:“参见青主!”
任青侠朝这些属下点一点头,便将眼光投向了那被绑住的人,问众人道:“先前说的,便是这人了?”
一个紫色脸膛的汉子脸有愧色,上前一步,躬身回答道:“正是,属下用了数种法子,还是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那受伤的囚犯身子缓缓动弹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任青侠的到来,慢慢抬头,正和任青侠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
这人身上几乎是遍体鳞伤,但是一张脸却比他的伤还要可怕,右边脸是完整的,左边的脸却像是被烧溶了,没有眉毛,也没有眼皮,收缩痉挛的眼部皮肤中心有一个小孔,有点发红的眼珠从小孔里露出来,不停地流着泪,半边的鼻子没有鼻孔,嘴角也是残缺不全的。猛然一看,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任青侠记起了他:“你不就是那个曾经重度烧伤的云溪么,为何想要离开天外村?”
云溪用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停了片刻,吃吃地笑了。
“大不了是个死他说,“我这条命,原本就是青主救的,现在还给青主,我也没吃亏。只望青主能够给我个痛快
任青侠倒是有些意外:“哦,你不怕死?”她的嘴角轻轻**了一下,露出嘲讽的笑容,“其实死不算什么,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她招一招手,有人捧过一本簿子来,任青侠翻开几页,念道:“云溪,三十五岁,江湖人称‘扶摇大仙’,擅长妙手空空之技,凤阳郡天等府人氏,原住天等湘离乡,因盗窃某公夜明珠一案事发,出逃时为士兵以火焰箭射中后心,坠崖而死。现育有一子,今年八岁,随母亲云韦氏同住,云韦氏原籍某地,于三年前搬至湘离天元府青石子巷,依附寡母同居……”
她念到这里,云溪已经是脸色大变,全身都在剧烈发抖。任青侠不再读下去,合上簿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囚犯。
云溪乌黑的嘴唇哆嗦着,隔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他们……他们都还活着?”忽然眼中精光四射,昂起头来,厉声疾问:“青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任青侠剑眉一扬,怒喝道:“云溪,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两人对答之时,大厅后面的侧门打开,有人抬出了一副担架,放到不远处的大理石台上,那担架上蒙着青色油布,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人形。云溪本来还想发作,一看到那担架,无数流传在这村子中的流言忽然全部冲到脑子里来,顿时惊恐、害怕、绝望……无数种想法纷至沓来,刚才的那些胆气一下子就消了下去,只问得一句:“你……你想干什么?”,只觉得双股战战,心虚气短,再也说不出话来。
任青侠将簿子递到身旁的一个汉子手中,那抬担架进来的两个汉子中的一个走上前来,半跪着呈上一个盒子,任青侠用巾帕蒙住口鼻,然后揭开盒子,取出一副又薄又细的手套来,缓缓戴上。
那手套接近皮肤的颜色,戴好之后,任青侠十指相握,使手套更贴近自己的皮肤。这是她两年前好不容易从异国引进橡胶树后,经过无数次试验才做成的手套,性能上虽然不能和往日在医院所用的相比,但在此时此地,却是极不容易得来的罕物了。她双手交叉着举到下巴下方,眼神几乎是冷漠的。
“云溪,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云溪伤痕累累的脸上,肌肉扭曲了起来,显得神情极为恐怖。
“你,你不能……”
抬担架的一个汉子弯腰揭开了青色油布,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尸体已经经过擦洗处理,这是一具完整的躯体,就连脸部的污血也洗得干干净净,发白的无生气的眼睛紧闭着,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身体的皮肤呈青白色,没有穿任何衣物。云溪费了很大的劲,才看清楚那是一起逃跑的同伴。
他的牙关剧烈地打起战来。
任青侠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一身黑衣越发衬托得那张脸秀美月兑俗,一双眼亮如寒星,但这样俊美的任青侠在云溪眼中却和地狱使者无异,盯了云溪片刻,任青侠缓缓地道:“云溪,我给你两次机会,你自己选择在什么时候说出主谋!”
云溪明显地犹豫了。
“我……我……”
任青侠又背过去:“只有一炷香时间可以考虑
她走到那铺着白色棉布的大理石台旁,吩咐身边一个属下:“唤国医堂的人过来
那汉子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大厅。
大厅中极安静,只剩下诸多汉子的呼吸声,无数双眼光都投到云溪的脸上,在这些静静窥探的眼光中,云溪那张奇丑怪异的脸庞不停地变换着神情,畏惧、妥协、挣扎、犹豫、迷茫……隔了许久,他还是长叹了一声,摇一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时厅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声咳嗽自门外响起,吸引了众人的眼光,只见有一队白衫的汉子排成一行站在门外,为首的躬身行礼:“青主
任青侠点头道:“很好,你不说,就在这里看着吧!”她朝门外众人道:“我这几日行程匆忙,另外还有要事在身,只能在晚上考察你们的功课了,幸好这里就有现成的标本,你们过来听我讲解罢!”
她拿起了一柄银质的小刀,刀身做得极薄,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寒光,任青侠将那刀举到眼前,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淡淡地道:“其余的人退到外面去,只留国医堂的人在这里
众汉子凛然遵命,很快退了出去,十余个白衣汉子走了进来,围在那尸体旁边。
任青侠朝云溪那边扬一扬下巴,吩咐道:“让开一条道,给他也瞧瞧
于是众人又互相挤了挤,云溪艰难地咽一咽口水,试图闭上眼睛。
尸体呈黄白色,没有光泽,十余双眼睛定定地落在这没有任何遮掩物的尸体上。任青侠清清喉咙,说道:“今天我们讲解的是人体的构造
她坚定的手握着那银色的薄刃,轻轻地划开了那尸体的月复部皮肤,皮肤下面露出黄白色的脂肪,有人惊讶地“啊”了一声。
任青侠微微一笑:“像死猪肉,对不对?”
“人虽贵为万物之灵,但也和别的动物一样,有肌肉,有内脏,有血液,看,这就是脂肪她的手指向那黄白色的东西,“从脂肪的厚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营养情况,此人的营养当属中等发育水平
她的刀继续落下去,割开脂肪层,一边讲解:“脂肪下面这一层白色的东西,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筋膜,筋膜的作用大家可还记得?胡拓,你来回答
一个汉子停顿了一会,迟疑地回答:“保护内脏?”
任青侠明亮的眼睛抬起来望他一眼,“不全对。回去翻书
白色的筋膜被划开,内脏露了出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自尸体的月复腔中冲了出来,有人受不住,扭过头去剧烈地干呕起来。
任青侠停顿了一下,等那人呕吐完,淡淡地道:“蒙上口鼻,继续听课
那汉子脸上十分羞愧,俯身行礼道:“是弟子修为不够
任青侠道:“无妨,刚开始都是如此,以后习惯了便好
她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尸体的月复腔里,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内脏,呈蚕豆形状,举起来示意:“人有五脏六腑,这便是人的肾脏,今天我们先大致了解一下五脏的形状和解剖位置,具体讲解心脏。接下来我们看看肝脏……”
那尸体已死去数天,因天气微寒,又做了一些特殊处理,故不曾腐烂,切割之时并无血液流出,但有一种十分特殊难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任青侠娴熟地将尸体月复腔中的内脏一一取出,然后切开死者的胸腔,将心脏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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