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徒却又骂了一声:“妈的!条子来了!撤!”
所有人立刻就跑了光,夏翠萍早已吓傻,只是哭哭啼啼、连滚带爬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小欣,小欣,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和欣惊魂未定,手还在抖,声音也变了样,却故作稳重:“我、没……事。♀”
电话又响起来,她连忙接起,苏言的声音难掩焦急,甚至还带了颤抖:“小欣?小欣?你还好么?没受伤吧?”
她一口气说下去:“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的电话把歹徒吓跑,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她听到他倒吸了一口气。
他又确认问了一遍:“你没受伤吧?”
她说:“没有。”
他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别害怕。我已经出机场了,半小时后就能到妈那里。”
和欣却笑了笑:“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我不害怕。”
他也笑了,笑得释然,轻轻唤她:“傻丫头。”
他来的风尘仆仆,行李都提在手上,几乎是快步跑上了楼,上下打量了和欣,确定她完全没事,和欣微笑着拍他:“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晚上,将母亲哄上床,让母亲休息。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苏言在厨房炖汤,是灵芝花胶鱼汤,他的背影投射在厨房的玻璃磨砂移门上,轮廓温暖,他推开移门,他转过头,一面将她温和搂在怀里,一面用小勺子舀了一点汤,怕烫,还替她吹了吹,又在唇上抵了抵,这才送到她唇边:“尝尝。”
和欣依言,却装模作样地皱眉:“难吃。”
他不置信:“是么?”
自己也舀了一小勺,正准备入口,她却笑嘻嘻:“骗你的。”
笑容还洋溢在脸上,他的唇就落在了她额唇上。♀带着他身上好闻的清淡男士香水的味道,她的唇齿间有草药的香气,还有汤汁的馥郁,辗转撕磨,却是温软的不可思议。
那天的静谧也是如此刻。
灶上有青陶的锅,攒动的火苗,在那青陶的底座上撩起一圈一圈的黑色边缘。
锅里有汤汁发着咕嘟咕嘟的声响,还有火苗嗤嗤的声响。
……
和欣最终还是上了第二日飞往绿江的飞机。
登机之后,她才终于感觉到困倦,也没有看那漂亮的蓝天白云。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庞大的波音777带着卷起的巨大的空气巨流。呼啸着在跑道上滑行。终于停住。
广播都没有将她吵醒,最后是空姐摇了摇她:“这位女士,您好,我们已经到达。”
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出了客舱。
却没想到绿江还在下雨,她来的匆忙,也没有看天气预报,只是穿的单薄,从行李箱里拿出雨伞,可裤脚还是湿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迈克给她的地址,绿江市肿瘤医院。那里离机场很远,几乎是从城东要到城西,机场大巴也没赶上。只好打了出租车。
将那张白纸递给司机:“麻烦去这里。”
司机按下计价器,发出嘀的一声响。
她望着前车玻璃,雨刮器一直在闪,水流还是接连不断地涌下来,侧窗玻璃也是迷蒙一片。高架一直在堵。从出口前方的红绿灯前,一直排队到匝道之前。行人都是神色匆匆,快步走过,她望着那些模糊的人影,心里一直在计较,若真的见到了苏言,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个小时的车程,却一直到了晚上,才到达医院。
她一天都没有吃饭,这会儿真是饥寒交迫。偏偏住院部已经宵禁,她只能坐在大厅里,茫然四顾,外面是雨中川流不息的车流,车灯和霓虹串成一种奇异的潋滟光芒。♀
之前离开的时候,已经将在绿江所有的资产都处理了,这会儿,她真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是守夜的大叔看她可怜,跟她说:“姑娘,你要这么执念,你就上去看一眼吧。”
她连忙道了谢,便上了电梯。
可是苏言并不在病房里。
护士也是很着急:“昨天上午才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出来,似乎心情还不错,和我们还聊了些天。昨晚上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是给谁,打完电话人的精神又不太好了,今天早晨起来,他说不太舒服。苏先生性子很好,从来再疼都自己忍着,还跟苏大伯说没事,还跟我们微笑着聊天,可昨天晚上到今天,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和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真的是……”
“肾癌。晚期了。家人也没瞒他,不过看起来,他也豁达。”
和欣已经不能再呼吸,手从后面抵着病房的墙壁,看着那空空的病床,突然就觉得腿发软,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原来是真的。
原来,迈克和温柏之说的都是真的。
苏言……他真的是癌症。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呢?
她听见自己用极小的声音在问护士:“住院多久了?”
“本来是两年前他就已经来这边检查了,病历本上是一年半前就已经确诊了,那时候他并不在这边治疗。半年前,终于拖不过去了,可已经没有办法了。”护士叹了一口气,“他那么年轻,据说还是个很有钱的商人。可再有钱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和欣有些哽咽。
护士还在说,“不过他的情况也特殊,一是熊猫血,根本就没办法找到肾源。就是找到了,配型也是个问题。何况他又不是只有肾癌这一个问题,早期的车祸,已经让他身体垮了,就是没有这个事情,他也活不了几年……”
后面的话,和欣已经没办法听下去,只是觉得心如刀割。
她从没有一刻是这样的悔恨,所有他对她所做的事情,她都可以原谅。但她最不能原谅的是,他居然那样不顾自己的生命。拖着。而他今天的下场,不也是拜她所赐?
护士走后,她就一直坐在走廊的塑料凳上,等着他,可他一直没有出现,她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她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最后靠在冰凉的墙上,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个动静给惊醒的,发现自己正窝在他的怀里。苏言的轮廓在不够明亮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瘦削,高挺的鼻梁就更加的分明。脸色也不好看。苍白的发了青。是病态的肤色,只有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还算有神。他穿着格子的病服,几乎月兑了形,他抱着她。和欣甚至能感觉出他的小手臂还有胸膛的骨头,原本的衣架子身材,此刻,却像是一个小老头。
她不敢说话,只怕是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却看她醒了,笑着瞧她:“醒了。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
他的语速很慢,气息也是不稳的,一句话和一句话之间的停顿。也有些冗长。
和欣颤抖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没事,不过就是肾出了点问题。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她捂住了嘴巴,听他继续说,“上次是我不好,下次我再也不逼迫你了。等你下次再结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就当作赔罪,也算还了你跟着我的时候吃的那么多的苦。”
和欣的脑袋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她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一个回应,只能点头。她不敢哭,不敢流泪,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他又说:“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你怎么样。”
“很好。”她说,还是抑制不住鼻音,“我很好。”
“很好,就好……”
最后一个字的气息轻得几乎要不见,然后就是长长的停顿,和欣以为他还会说什么,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坐在冰凉的塑料板凳上的,头微微上仰,抵在身后的墙上,一只手还搂着她。
她终于落下眼泪来。
和欣还是没有动,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言一直坚持不让她生下孩子。
她还任性,还误会他,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苏言,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只是觉得心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里。
她的苏言,终于倒了。
一个能顶起一片天的苏言,一个总是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下的苏言,终于倒了。带着她所有的希望,跟着病痛一起,再也不会有光明了。
夏翠萍的离开,是她人生第一次感觉到阴阳相隔的可怕。然而,比那更加可怕的是,无边无涯的等待死亡,如同古代的凌迟,一刀一刀下去,一片一片割下去的,都是疼。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最后是护工来了,和她一起,将他扶上轮椅。
但他一直是昏迷的。
护工的眼里也是浓浓的哀凉:“晚上的时候,推着苏先生去活动室,他在那边看书。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你坐在这里,他就怎么也不让我推着他过去,一定要等你走。我还以为他是不想见你。但你怎么也不走,还在这里睡着了。他却硬撑着让我扶他起来,要坐在你身边,还轻手轻脚地抱着你……”
和欣说:“他是不想让我看见他。”
“昨天晚上那个电话,苏先生是给你打的吧?”
和欣说:“是。”
护工的眼神是探寻的:“你是苏先生的妻子?”
她说:“算是吧。”
“他真的很爱你。”
仿佛是在电视剧里才能听到的台词,但和欣觉得心空了一片。她抬起头,“我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了。但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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