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
她迟疑了些许,夜色在她眼中成一道奇怪的阴影,最终和欣还是开了口:“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你说,他病了,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了……然后呢?现在应该好些了吧?”
“他……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只是他时日不多了。毕竟去看望的时间太短,而且重症监护室也不让人进去。只是在外面瞧了瞧,就走了。但问医生,似乎,走,是早晚的事情。”
他不想说的太悲伤,可语气还是多了哀凉,“还去看望了苏爸爸,苏爸爸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好在还有些精神,也没有痴呆,但老了还是老了,将近七十多岁的人了,看着苏言,怎么看,怎么伤心,老泪纵横一点也不夸张。其实,儿子再优秀又怎样呢,事业是别人的,身体是自己的,最终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和欣静静地听着,只是呆住了,“什、什么……什么病?”
“说是早期的病根,他还经历过事故,车祸?”
和欣说:“零四年的时候,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一起出了车祸。零五年,又经历过事故。”
“那就难怪了。只是说一直身体不太好,肾衰竭癌变,晚期。”
和欣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癌变……
晚期……
迈克还在继续说,“也不能做手术切除,说是毛细血管的原因,还有血型的原因。我也不懂。医生也没瞒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还算豁达。但不豁达又能怎样呢?”
和欣的嘴唇在颤抖,“你、你确定,你说的、说的都是真……真的?”
他点头。
和欣只是想到了以前的许多琐事,又想到了前些日子见他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苏言,还是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怎么也无法让人与癌症联系到一起。但他毕竟是苏言,从来都是不露声色,零四年的那场车祸,都伤得浑身是血了,可有听他吭过一声?
迈克还想说什么,“其实苏言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和欣觉得自己是天塌地陷,仿佛万丈红尘都离她而去。可她不是应该恨他,不是么?
迈克看见她愣愣的样子,突然鼻尖一酸。转过身来,抱了抱她。试图说什么。但他不太会感性地安慰人。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和欣能理解他要表达的宽慰。
和欣还是笑,轻声说:“我能有什么啊?我其实也不是担心他,好歹和他也是、也是夫妻一场,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总归是个人,死了、死了也是个生命不是……”最后她自己都说不下去,捂住了嘴巴,看着地上的沙子,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看着迈克,“你别觉得我真就会看望他了,也别觉得我就是心软了。我恨他,是怎么也不会改变的。”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和欣并不愿回答他,但她觉得迈克毕竟曾是她深爱的人,毕竟两人相爱一场,又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但她还是想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那时候,我一个人,然后他来了,带着一大堆医生,敲开门,给我注射了镇定剂,然后就被拖上了手术室,然后,我的孩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说不下去,身子越来越抖,迈克下意识地想要搀扶她,却被她一下避开,她看了他一眼,却快步走在前面。
迈克说:“我并不知道,他可以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和欣回想那天,终是笑了笑:“你别露出这样悲悯的神情,能怎样呢?我比这个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第一个和他的孩子,不也是,还是被他逼着,要我,最后,就那样屈辱的……没了……。也许,没有他,我会是个单纯幸福的女人,他也是个很好的男人。但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来不及了。”
她说:“何况都过去了。我觉得没什么可瞒的,我现在很好,很快乐。”
迈克褪尽笑意,心里是五味杂陈。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像个大哥哥一样,轻声说:“这就够了。”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和她说:“对不起。”
和欣笑着摇头,“又不是你造成的,说这三个字干什么?无端让人心里一沉。”
“你若过不去心里的坎,他……”最终还是把苏言前几日问他要了她电话的事情免去了,避重就轻地嘱咐了一句:“就别勉强自己了。”
她回过头:“嗯。知道。”
心里知道,但做不到。
和欣最终还是决定回绿江,问迈克要了地址,还是在网上订了机票,思索了又思索,却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将票退了。
她为什么要去看苏言?为什么?为什么?
她能说服自己吗?
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平静,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心,再起波澜呢?
却突然手机响了。
这倒是将她吓一跳,毕竟她在荣城的电话号码是新办的,知道的人就没几个,能联系的就更少了。所以能打进电话,确实是一件奇事。她模过手机,敲了敲上面的号码,归属地显示绿江,绿江?绿江也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号码,就是柳静,她也没联系啊。
却还是接了起来,“喂。你好。”
那边的声音,让她一凛:“和欣,我是苏言。”
和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何反应,只是哦了一声,有些冷淡,又觉得不好,而是又说了一遍:“你、你好。”
他笑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没有。没有客气。”
他问她:“你在绿江吗?”
和欣说:“不在。你有什么事么?”
“我……”他顿了顿,“没事。没什么事。”
和欣不吭声。
“你还好吗?”
她还是没吭声。
苏言终于知趣:“对不起,打扰了。”
和欣已经泪流满面。
那边却已经是忙音,很冗长的一声,“滴——”如同一根针,一下扎在她的心脏上。
她捂着嘴巴,蹲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黑下来的屏幕。
终于,又一次,泣不成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床的,但翻来覆去,始终是浅度睡眠。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去厨房喝水,模索了半天才模到灯掣,灯光一下子刺眼地打下来,她的眼眶又是泪水涟涟。
打开煤气灶,烧上热水,看着蹿动的火苗,在水壶的底座撩起一圈一圈的黑色边缘,如同时光的印记。
这一刹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屋子里除了火苗悄然的嗤嗤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往事历历在目。
还记得有一年夏翠萍因为没处理好和患者的关系,家属几次到医院去闹,还扬言要动粗。甚至家里的门上都被人画了红色的八叉,医院的领导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了夏翠萍的假期。但那段时间苏言刚好在荣城出差,那时候和鹏辉也没退休,也在外面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家。
她不敢出门,也不敢上班,只是在家陪着母亲。却还是会害怕。
却还是来了事情,那些人先是大力敲着门,又大声问:“有人吗?啊——?有人吗?!”
和欣透过猫眼看见外面的人,还拿着大棒子,就预料到事情的不对来。
好在还冷静,先是迅速报了警,又想起正是苏言要回荣城的日子,连忙给他发了短信,让他不要来丈母娘家。
然后将门悄然锁死,又将所有的灯都灭了,希望制造家里无人的假象。
但夏翠萍并不知情,正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大声问她:“人家把门敲得哪么响,你怎么不开?”
她要做噤声的手势,却已经晚了。外面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三下两下就将门撬开了,和欣害怕得发抖,和母亲躲在最里面的卧室里,那些人拿着大棒子、甚至还拿着刀子,和欣躲在门后面,不敢出声,却听到他们砰砰敲着门:“妈的!少跟我们捉迷藏!开门!开门——!不开门信不信我把这门卸了!”
她双手颤抖,慌慌张张想要模手机,心里却一紧。
糟了!一定是刚才跑的太慌张,手机也不知道掉哪里了?!
豆大的汗粒就往下掉,手是冰凉的,却还想要安慰母亲。却听那边咔嚓一声,卧室的门被撞开,四个彪形大汉就站在门口,一看和欣,破口大骂:“妈的!费了老鼻子劲!给我打!”
和欣拉着母亲,撒腿就想要跑,却被人一下揪回来,“赶跑?!”对方把她和母亲分开,情急之下,她又打又踢,但棍棒一下子就落下来,眼看着刀子就要落下来——
“叮铃铃——”
那边却突然响起了手机,所有的动作都玄在了空中。
“铃铃——”
她挣扎着想要去拿手机,却被歹徒抢了先,和欣余光中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手机外音很好,却听到苏言的声音传来:“你好,我们是南区派出所的特警,你刚才报案了是吧。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你们小区,二单元三楼是吧?你别慌张,稳住,我们一分钟就到。”
那边立刻就挂了电话。
和欣悚然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