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城驿馆西院内,花著雨紧紧盯视着那些引颈令人恶心的蛇,心里已是绝望到极点,她已经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月兑离蛇群。悫鹉琻晓毛姑和另外的四名护卫的防护圈越来越小,不远处的怪声亦越催越急,蛇群翻涌着,以春蚕侵食桑叶的速度一点一点逼近,压得众人神经全数紧绷到极至。
就在蛇群距他们不足一米之距之际,忽听几重院外传来呜呜咽咽时高时低的笛声,笛声由远而近,竟是有将催蛇的急声渐渐压制下去之势。
“快看,蛇群退了。”毛姑忽然惊呼着指着渐已矮下去的蛇墙大声道。
果然,随着这笛声的出现,蛇群不再那么焦躁翻涌,一点一点,像海边的浪潮般开始缓缓撤退。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被围逼的几人又惊又喜,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能将这些骇人的蛇群在有人操控之下给逼退回去。
而那操控蛇群之人分明不甘心,竟又将催逼之音再次拔高,后来出来的笛声亦是同时加大了力度,声音隔空穿透,再次将蛇群逼引的速度加快。
两声你来我往,几经纠缠,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催逼之音忽然消声匿迹,蛇影亦如潮水般后退,直至隐在夜色之中,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花著雨等人急忙奔出院子朝笛音之处看去,却见在清冷的月色下,一个纤挑秀丽的身影手执长笛迎风而立。听到步履声,她亦回转头来,颈项中挂的一串明珠泛起淡淡光晕,众人立即认出,她正是日间伤四姑于无形的黑貂少女。
早对她心怀龃龉的毛姑和其他四个护卫心有不适,本来致谢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之中。
想不到是兰陵王郡主出手相助。
花著雨忽然想起史书上的一则记载,说是兰陵王一脉本传承于岭南苗疆,历来那边都是巫蛊之术盛行。虽然后来苗疆被外来族群给占领冲散,但是其巫蛊之术还是被睿智的老族长以独特的方式给流传了下来。
据传,当年大泽圣祖拉拢三家外姓王攻打前朝时,兰陵王所出的并不是强大的兵器或者兵力,而是杀人于无形的瘟疫和可怕的蛊毒,瞬间就令对方将领溃败,兵士病重倒地。一场战役下来,施术的人数虽不多,却堪比一支百万雄师,令敌人闻风丧胆。
后来圣祖建国后,兰陵王便带着他的旧部依然栖居在了岭南一带,与朝廷少有来往,自生自灭,延续至现今。
想到这里,她已对贺兰晴能逼退控蛇之人已不感惊奇,更对四姑之前无故受伤也已了然。
她微笑着上前一礼道:“若不是姑娘施出援手,我等已经遭了蛇吻,花著雨在此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贺兰晴将长笛往腰间一别,微扬了扬眉,“如果不是我的貂儿对你有好感,我才懒得跑出来多管闲事。再者我在这里歇息得好好的,这些蛇群跑来悉悉索索扰了我的清静,驱赶走它们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谢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虽然语意不善,不知为什,花著雨却觉得她的脾性甚对她的脾味,抿嘴一笑道:“想不到是因为一只貂儿得了姑娘的援手,万幸。不过这次能控蛇群来袭击我们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姑娘此下出手定然已经得罪他们,现在姑娘又是只身一人,若还呆在此驿馆之中,恐怕他们会卷土重来耍出什么新的防不胜防的花招,所以我建议姑娘还是随我们一起出驿馆,直接寻求张大人的庇护。”
贺兰晴分明不屑一顾,“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惧怕那些下三滥的招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敢冲着我贺兰晴来,定叫他有来无回。好了,我要回屋歇息了,你们请便吧。”
只是她的话音才一落,就见一条黑影从她身旁一蹿而出,花著雨这次有了经验,干脆伸出双臂,那只早伺机多时的黑貂儿一下子就扑入她怀里,尖着嘴巴在她胸前脸上不断的嗅来拱去,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像许久之后才重逢的老相识,真正惹人好笑。
贺兰晴“咦”了一声,“闪电,你为什么总喜欢粘乎着这位花小姐,难道你和她以前有过什么交情?”
黑貂“呜呜”了两声,干脆把脖子放在花著雨肩头,半眯着眼,再也懒得动弹。
“这倒是奇了怪了,闪电从不让别人亲近,今次一见花小姐竟是一再往上贴,难道花小姐对它用了什么妖术?”贺兰晴走过来,脸上明显是遮掩不住的醋意。
“我从未见过此貂,更不会什么妖术,贺兰姑娘怕是误会了。”花著雨模着貂儿顺滑油亮的黑毛,打心眼里喜爱:“既然这貂儿亲近我,说明我们是有缘份的,贺兰姑娘不若还是随我们前往,把这其中的关窍弄个明白。”
贺兰晴哼了一声,唤道:“闪电,过来!”
黑貂在她强制的命令之下,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又蹭了蹭花著雨的耳朵,才一下子跃到贺兰晴怀中。贺兰晴抱紧它,看着花著雨道:“我看你是自顾不暇,就不要管别人的貂儿了。天亮后我就要离开,实在不想陡惹麻烦,我们还是各走各路吧。”
“罪过罪过,郡主,花七小姐,让你们受惊了,下官才刚去追一伙贼人,以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险些出了大事,还望两位见谅。”
不知何时,张知府已带着二十多个官兵急步而来,风尘扑扑地,显然是带人奔波了大半夜。
贺兰晴对他却是极为尊敬,甜声道:“张伯伯就不要自责了,刚才有人用蛇群来袭击花小姐,已经被我逼退。现在他们化险为夷,已不碍事。为安全起见,张伯伯还是带着他们到别处去歇息吧。”
张知府闻言,不住向花著雨告罪,花著雨自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顾正凉处心积虑,楚明秋疑心重,又自私自利,他一个知府的力量有限,岂能与权大势大的顾正凉抗衡?便道:“诚如郡主所言,危机已除,必须要防范有人再来进犯,张大人还要找个更安全的所在才是。”
张知府忙不迭点头,“本官已在旁边的宋家大院安排好了人手,七小姐现在就去那边吧,估计去追贼人的四皇子也在那里。”
他继而又对贺兰晴道:“郡主也可以先去那边,因为谢大人已经传信过来,说天亮之后他就在落凤坡等郡主,下官已经先行备好了马,过不了半个时辰郡主就可以起身了。”
一听有了谢俊之的消息,贺兰晴立即笑逐颜开,再也不推辞了,随张知府一起前往宋家大院。
早得到花著雨暗示的毛姑已同另外一个护卫将躺在下人房的四姑给抬了出来。半路上,花著雨不着痕迹地夸赞着谢俊之,说他不仅才华冠盖,还有经天纬地之才,今年是金科状元,日后定能成为安邦定国之才云云,把贺兰晴哄得心花怒放,那一点之前见面的不愉快转眼就烟消云散。
“原来你也曾听说过谢公子之名,不知道在京都,那些闺阁小姐是否也倾慕于他?”贺兰晴两眼放光,语气温柔可人,与先前的不屑一顾判若两人。
花著雨看她神色就知她此话何意,实话实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应该知道,既然我爹对他推崇备至,想必谢大人的才名已满天下,那些总在挑选佳婿的闺阁小姐又怎能错过如此良人呢?”
贺兰晴像满足了某种虚荣心一般轻咬下唇吃吃地笑,“俊之可是我的人,等我到京后,看她们谁敢打他的主意。”
说到这里,她忽然指着被人用担架抬着的四姑道:“这个人很可恶,不过看在七小姐尚还投我脾气的份上,稍后我就帮她把蛊毒解了,这个小惩也希望她能记在心里。”
花著雨闻言连忙道谢,想不到这位兰陵王郡主竟是个直肠子,她还没开始说,她就主动提出要给四姑解蛊毒,实是出人意料之外。
两人边走边说,一时竟也投机,互相通了姓名,道明了身份,有说有笑,很快就出了驿馆进到了旁边的宋家大院。那里,楚明秋带着他的二十多骑已然在坐,见到他们一行人过来,倒是假惺惺起身问起了安危。
张知府一脸自责的把他们险遭蛇吻的事说了出来,又说幸好是贺兰晴出手相救,不然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
“能从群蛇之下救人的郡主,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岭南兰陵王的独女睿郡主,难道姑娘是……”楚明秋深深地注视着贺兰晴。
贺兰晴落落大方地上前道:“不错,我正是睿郡主。参见四皇子殿下。”
她把黑貂放到地上,然后微微福身下去,楚明秋伸手将她扶住,朗声笑道:“郡主救了花七小姐,本宫感激郡主都还来不及,不用如此多礼。”
贺兰晴起了身,张知府接着疑惑道:“殿下说是之前有贼人袭击,后来又去追踪,不知是否有收获?”
楚明秋神色顿时冷凝,“贼人里应外合,又极是熟悉地形,追得一段路,就追丢了。好在还是抓住了一个,现在李虎正在拷问,希望能问出他们是谁指使,还有什么计谋,不然,恐怕去曲靖的路上还会有大麻烦。”
张知府连道是是是,“下官也带人亲自去追,结果也被他们转得失了方向,如果不是听到有人报信说驿馆里出了事,恐怕还在那边搜寻。差点就出了大事,幸好有睿郡主在,不然事情可真的就无法收场了。”
楚明秋冷肃交待,“事已至此,再多自责也无用,希望张大人接下来能做好全面防守,不能再出一丝差池了。”
四皇子亲自发了话,张大人果然不敢在吊以轻心,把花著雨主仆六人安排在了正厅,周围有百十个官兵守卫。贺兰晴也要随花著雨一起进去,却被楚明秋唤住了,“睿郡主此次进京,本宫好像并未得到消息。不知道王爷近日身体可还好,本宫实是很挂心,能否请郡主移步一谈?”
他俊眉朗目,神色若谦谦君子,说出的话语亦是温文尔雅,像一个关切妹子的大哥哥般,贺兰晴实在没有回绝的道理,便欣然点头,同他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毛姑让花著雨再眯小半个时辰,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叫醒她。
花著雨也着实累得慌,便倚着床被躺了下去,本想只小眯一会,竟然不知何时就睡得迷糊了过去。直到贺兰晴坐在她床沿把她摇醒,她才惊觉天已麻麻亮。
“我要走了。等你把北冥王接回京,我一定去找你玩儿,这一路你可要注意安全,别让我到京后连个熟识说话的人都没有,知道不?”贺兰晴笑眯眯道。
花著雨揉着眼睛,“这些你倒不用担心,只不过,我希望我回京之后就能听到你和谢俊之的好消息,如果你们今年能把喜事办了,我定要为你们送上一份大礼才好。”
贺兰晴嘤咛一声,红着脸娇嗔道:“就知道打趣我。今年还不知道谁要喝谁的喜酒呢,先就敢在这里取笑我。”
“起码我还不知道北冥王是方是圆,你与谢俊之已是众所周知极为登对的郎才女貌,定然是先喝你们的喜酒了。回头说不定谢公子就要带你回去见公婆了,再加上皇上一支持,你们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了,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之所以敢这么说,因为宝兴帝突然给谢俊之安排职份就可以看得出来,宝兴帝是极为支持贺兰晴嫁来京城的。想到这里,花著雨又笑嘻嘻地扶了扶她的发髻,“你说后面还有大队人马,他们肯定护送的正是你的嫁妆,别以为我不知道。”
贺兰晴被她说得越发羞红了脸,佯装生气地站起来跺了跺脚道:“不理你了,这般取笑于我,以后一定要加倍奉还给你。”
花著雨笑得乐不可支,黑貂闪电也趁机跳到了她床上,她在边儿蹭啊蹭,好像在表达它的欢喜之情。
花著雨拍了拍黑貂的头,“你这只貂儿可知道女子床榻不可随意爬?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卖大价钱。”
黑貂吓得连退两步,待歪着头看到花著雨脸上的调侃笑意,像是明白了什么,赶紧一个滚儿就打了过去,撒欢儿一样在粘在了花著雨膝上。
眼见天色渐明,花著雨一把将耍赖的黑貂提起来扔到一边,“滚一边玩儿去,本小姐还要送你家主子呢。”
她起身穿衣裙,贺兰晴把貂儿抱起道:“说来真是古怪,闪电从不与除我以外的人亲近,它为什么一见你就撒欢儿,难道你们真有什么古怪缘份?”
花著雨好笑,“天知道,这就要问这只不会说话的貂儿了。”
待收拾妥当后,她就把贺兰晴送出宋家大院。楚明秋亦随着他们一起出来道:“希望郡主到京后能常去本宫府上去玩,到时候本宫一定带郡主游遍整座京城。”
“能得四皇子殿下亲自带着游玩,简直是再好不过,希望四皇子殿下可别忘了今日之言。”贺兰晴翻身上马,朝他们挥挥手,“你们也去赶路吧,我先走了,珍重。”
说完,声如银铃般笑了几声,就一提马缰,挥靴夹着马月复绝尘而去。
眼见一人一骑一貂消失在道路深处,楚明秋一脸深思。
花著雨看了他一眼,也不和他搭话,自顾进了厅堂。回到屋里,四姑已安然无恙,原来是贺兰晴在花著雨熟睡之时就进来帮她把蛊毒给解了,果然是一个信人。
早饭是在楚明秋和张知府的陪同下用的,才刚放碗,就见到李虎一脸沉重地走进来,“殿下,张大人,属下刚才总算从我们昨晚抓到的那个歹徒嘴里撬出一个消息,此去曲靖恐怕路上真的不会太平。”
一直神不守舍的楚明秋微皱眉,“什么消息?”
“那兔崽子说他们接到死命,昨晚所有上青城驿馆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就算昨晚没事,今天也一定叫我们出不了上青城。”
楚明秋脸色一冷,“我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还有什么手段?可有问出是谁指使?”
李虎惭愧摇头,“那兔崽子嘴巴硬得很,如果不是被属下激将,恐怕这个消息也难以挖出来。”
楚明秋扭头看向张知府,“大人也看到了,如果我们在上青城出了安全事故,相信大人也性命难保,希望大人能倾尽全力护送我们到曲靖。”
张知府抹着额头的汗,恭敬道:“四皇子但请放心,下官怕人手不够,已经向驻扎上青城的文将军求助,相信文将军不时就会加派人手过来护送殿下等人去曲靖。”
文将军正是文贵妃的堂兄,是文家唯一品级最高的武官。不过这将军也只是个不掌实势的称呼,在这上青城的军营中,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却是另有其人。
楚明秋这才面色稍霁,正要说话,外面匆忙进来一个官兵,禀报道:“大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在盼着的文将军的人盼是盼来了,却看到他们一行十多人又转向往西北方向而去。本来我们以为还有另外的人马,结果等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卑职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好禀报大人,看大人要不要再派人催催。”
“来了又走了?”张知府一呆,看了看天色,“时间已不早,要说文将军的人……”
楚明秋脸色突然一变,“敢问张大人,落凤坡在什么方向?”
张知府呆愣,“从上青城往西北方向就是落凤坡……”
“不好!恐怕是有人想对睿郡主不利。”楚明秋推桌起身,迅急吩咐道:“李虎,你现在随我带人往落凤坡赶一趟,张大人,你现在派人暂时护送七小姐起程,不论如何,本宫都会在进入曲靖地界之前大约辰时末追上去,就这样。”
吩咐完,不待人回答,他已带着李虎和他的那些手下骑马飞快离开了宋家大院。
花著雨从来还未曾见过他如此凝重心焦的样子,心下不由鄙夷,究竟是他在耍什么诡计,还是真的担心贺兰晴的安危?
就算他真是关心贺兰晴,是不是也太超出了常情?
往往超出常情的事情后面都会隐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忽然之间如此热心,难道楚明秋对贺兰晴动了什么歪心思?
被托付此重任,张知府更为战战兢兢,一经楚明秋提醒,也不敢再去催文将军的人了,当即安排约五十人的官兵千交待万嘱咐地把花著雨送上了南去的路。
此时此刻,方篱笙带着高山大半夜的紧赶慢赶,总算在天光大亮前赶到了上青城。当高山正欲潜进上青城驿馆问点消息的时候,却见楚明秋带着三十多骑往西北方向急驰,两人不由惊诧,楚明秋的目的地是曲靖,为何又背转了身?花著雨呢?难道他们来迟了,她已经出了事?
高山心存疑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冲进驿馆找个人问个清楚,方篱笙却是一把拉住他,低声道:“急什么?你忘了龙九也在上青城?”
经他一说,高山才反应过来,“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上青城书局。”
方篱笙“嗤”地一笑,“你这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不是主张不管花七小姐的事的么?这会子怎么了?”
高山脸皮发烫,嘴硬道:“属下这还不是怕七小姐真出了什么事,您老人家会跟我拼命?”
方篱笙嗤之以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高山无话可说,埋头猛走。
上青城书局并不远,也算是处于城中繁华地段,每天客人来往,书局的生意也不过是不好不歹,算不上多赚钱的买卖。
方篱笙和高山牵着马来到书局门口,掌柜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才刚拉开门,还在懒洋洋地打着呵欠。一睁眼看到门口多了两个人,也不惊,只是客套道:“两位客倌一大早要买什么书?”
方篱笙径自晃进书屋,左右看了看,“掌柜的倒是悠闲,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也不怕生意给跑了?”
年轻人咳了一声,“客倌多虑了,我这书局开着,多的都是老主顾,只要是我的生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跑的。就如客倌,大老远的跑来,不就是想买这种书么?这不,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方篱笙睨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没有封页的书,笑微微道:“你倒是自信得很。不知道你卖的书究竟合不合我的意……”
他的神情一下子愣住,高山觉得奇怪,探头一看,木纳的脸面上顿时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憋着笑,“果然只有龙九才知主子的心,这本书再适合主子不过。”
方篱笙眸子像带着电光一样扫了他一眼,随即把书一合,一把扔到龙九脸上,微眯着眼,“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还在研究《十八式》,也不怕我把你丢到万花院让那些懂得七十二式的花娘蹂躏?”
龙九把书从脸上拿下来,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厚厚的本本,“我不过是体会错了主子的心意,主子又何必要如此厚待于我。拿去吧,这是上青城所有闺阁千金画像和喜好,主子可以随便挑个如花美眷……”
方篱笙瞧着他,笑吟吟地,“你以为我来是为了选女人?”
这个笑容让龙九心里微微发怵,总算收敛了些许道:“看来是我又会错意了。”
方篱笙哼了一声,拂袖道:“昨晚四皇子护着花七小姐应该是住在了上青城驿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龙九脸色一正,“就我所知,昨晚先是有人袭击四皇子,后来四皇子带人追击。然后就是七小姐遭遇被人操控的蛇群,大半夜的时候幸好被恰好路过的兰陵王独女睿郡主逼退。现在他们都已安然无恙。”
“可是我们刚才进城的时候看到四皇子又带着他的人马往西北而去,他不是应该带着七小姐往曲靖去么?”高山道。
龙九微拧眉:“据我刚才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张知府特意请了文将军派人过来护送七小姐,结果文将军的人没来,又有人禀报说是文将军的人已经转向西北方向。而一大早的时候,睿郡主就是只身前往西北方向的落凤坡,估计是四皇子得到了什么消息,怕睿郡主有什么危险,前去相救了。”
“意思是说,现在七小姐应该已经独自前往曲靖?”
“差不多,不过张知府已派了五十个左右的好手护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听到这里,方篱笙忽然道:“昨晚七小姐遭遇蛇群的时候,张知府在干什么?他没有去对付那个驱蛇之人?”
龙九想了一下,“张知府因为发现有人袭击四皇子,便也带人跟着去追捕了,只留了一部分人在外院守着。”
方篱笙沉默,高山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方篱笙眉目渐冷:“四皇子是什么人?他居然为了区区歹徒而带人马追击,分明不合常理。而张知府胆敢撇下重要人物追随而去,更是不合常理。”
高山眉一抬,“难道四皇子和张知府是故意找个由头撇下七小姐,然后让人好趁这个空档对七小姐不利?”
“可以这么理解。”方篱笙嘴角漾起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所以说,张知府的那五十个好手说不定正是五十个刽子手。龙九,你稍为收拾一下马上来,我和高山先追过去。”
龙九背脊一直,“要不要带人?”
“不用。那些跳梁小丑,我们三人足矣。”方篱笙边说已边与高山步出了门外。龙九难得见他如此郑重,不担耽搁,赶紧进屋换了装,将书局门一关,就骑马追了上去。
终于出了上青城,花著雨坐在马车内,心神不宁,总觉哪里不对劲。她撩开车帘朝外望去,此时官道上人迹渐少,偶有健马飞奔而过,踢踏的马蹄声更让两旁尽是荒草的官道显得空旷。
据她估计,出了上青城,离曲靖也不过就三四十里,半日车程就可到达目的地。而这些骑着马的官兵神情严肃又紧张,好像绷紧了神经全面严阵以待一样。
毛姑见她神色不对,在旁边低声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花著雨放下帘子,不动声色道:“不知道。不过等一下我若是说要方便,你们两人一定要给我细细观察这些人的神情。”
四姑微愕,“为什么?难道小姐是怀疑这些官兵……”
花著雨摇头,“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不见得他们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她们说话间,几人只觉车头一转,人差点偏了出去。毛姑探头看去,竟看见队伍朝右侧的小路行去,不由问道:“官爷为何走小路?也不怕颠簸了我家小姐?”
领头的是一个小知事,约模四十来岁,叫赵川。他骑在马上轻便解释道:“走这条路更近一些。而且一般外地人不会知道这条捷径,所以相对更安全。让花七小姐放心吧,我们定然会将她安然送往曲靖,不会出差错的。”
毛姑缩回头,四姑警惕道:“小姐猜测得没错,恐怕真是有问题,想不到张大人如此胆大包天……”
花著雨以指按住她的唇,“别说了。我们心里有数就是。等会我想法下车后,倒是务必要抓两个人来问问实情。”
毛姑四姑同时点头,“我们谨遵小姐吩咐。”
马车转弯后的道路要窄得多,却也不影响车行。只是道旁野草深及齐腰,不时还有一些土坡小树林,越发显得这条路荒凉无比。
“麻烦,请问能不能停下马车,我家小姐肚子有些不舒服。”四姑探头说道。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赵川略皱眉,“不舒服?停下马车难道就舒服了?”
四姑沉下脸色,“小姐早上吃坏了肚子,现在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难道这也要向赵知事说个明明白白?”
一见她脸色不好,赵川才稍缓了脸色,“我是受了张大人郑重嘱托的,全都是为了花七小姐的安全着想。虽然只是想方便一下,这荒野之地,就怕出什么不为人知的差错。”
“人有三急,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个大活人给憋死了。”四姑喝斥,“再说有我们跟着,还能出什么差错?放心吧,我家小姐不会走多远,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不会呼叫么?”
赵川犹豫,又向旁边的一个官兵低声商量了一下,才无奈点头道:“你们快去快回,为了安全起见,如果我们数一百下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就要派人过去找了。”
四姑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回头就和毛姑把花著雨扶下了马车,一步一步往深草处行去。
赵川骑在马背上,看着她们在约两箭之地一小排榕树前就蹲下了身去,便收回了视线。
等了约模半柱香时间,却见那边深草丛中无半点动静,不由生疑,唤了两声,无人作答,更是心惊,立即指派了两个有些资历的官兵过去看看。
两名官兵并不以为然,一个姑娘家方便,多等些时候也很正常。不过他们还是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往前探去。
等他们来到几株粗大的榕树前,哪里见到花著雨主仆三人?心下一惊,刚要呼叫出声,忽然双腿一软,头脑发晕,人就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了泥地上。
紧跟着花著雨就带着毛姑和四姑从深草丛中蹲步行了出来,四姑和毛姑同时抽出他们腰间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低声威吓道:“你们此次护送我们小姐的真正任务是什么?说!不然老娘就割开你们的喉管,叫你们的血流尽而亡!”
两名官兵吓得身子直抖,却还要强装镇定欲说话,未料嘴张了又张,根本没有发什么声音,顿时惊骇万分。
“你们刚才处在下风头,已中了我的软骨哑口散,现在想说话或者想跑路,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花著雨神色冷漠,与之前的温婉如玉判若两人,“不过呢,如果你们如实回答我问的话,点头或者摇头什么的,只要属实,我便会放了你们。”
一听此言,那两个官兵先还是不敢点头,却禁不住花著雨的一番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她说他们这些人的行径早已被四皇子察觉,才故意先行避开,就是为了试探张知府是否心怀异心。现在她是不忍见他们如此多的人被张知府拉下水,才故意留给他们一个坦诚的机会。一旦他们死不悔改,待四皇子真动起手来,恐怕他们家里的父母妻儿都要下牢狱。被皇上和皇太后知道的话,恐怕还要诛连九族。
这席利害得失分析完,已彻底将两个官兵的防线给攻开。在这位花七小姐的红口白牙之间,他们仿佛看到已经察觉他们行迹的四皇子凶神恶煞一样将他们九族全杀之景,不约而同点头,愿意回答花著雨的任何问题。
花著雨示意四姑和毛姑把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拿开,各自喂了他们一粒药,才道:“这是帮你们解毒之药,吃下就能说话了。刚才赵川一唤再唤都没听到你们的答复,恐怕又要派人过来,你们两人先答应一声,说我马上就好。”
一个官兵吞下药丸,试了试嗓子,果然能发出声,便提高声音道:“回赵知事,花七小姐还在原地,说是肚子仍疼得利害,叫我们再稍等一会,马上就好。”
赵川听到他们的声音,再催了一声,就又不耐烦地等在原地。
“实话说,你们出来的时候,张知府有没有交待什么话?”花著雨低声问。
那个稍黑的官兵迟疑道:“张大人并没交待什么话,只说这是一次极具意义的行动,日后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这一次,让我们一路只听赵知事的安排,他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多做少问,回去后不会亏待了我们。”
“你们两人心里分明心存疑惑,既然张大人有交待,你们为何也怕四皇子的察觉?”
“这个……因为赵知事说要上这条小道,我们心里就明白恐怕赵知事的目的并不是护送七小姐去曲靖,而是归西。”
“何以见得?”
“因为这条小路并不通曲靖,而是通往云峰崖,那里只有长年云雾缠绕的陡峭山崖,每年都有不少熟知地形的采药药农和樵夫摔死且尸骨无存,这里分明是一条死亡之路,何来通曲靖的大道?所以我们心里也明白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四姑和毛姑心里震惊的对视一眼,果然还是被小姐猜中,张知府有问题。
花著雨冷笑一声,“你们可曾见到最近张大人和什么人来往密切过?”
两名官兵摇头,花著雨还要问,小径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竟是十多个身着短打的壮汉骑着快马急驰而来。一干人遇到赵川他们,勒马不知交流了什么话语,然后其中一个大汉手一挥,十多个壮汉突然暴起,手起刀落,就像切西瓜一样劈向毫无防备的官兵。
他们气势如虹,手法迅猛狠辣,专朝人要害处劈砍,不过是转眼之间,四十多个官兵外加两个花家护卫还有楚明秋的两个护卫,全都被当场击毙,唯一存活的,只有赵川和之前与他商量的官兵两人。
忽然目睹此景,两个险险月兑逃的官兵吓得面无人色,牙齿上下直嗑。
花著雨亦脸色暗变,恐怕这就是顾正凉的最后也是最狠毒的杀着了。这些官兵被杀,他们便可把罪名全数推到之前已经现过一次面的西齐人半月杀身上。而留下赵川这个官兵头子,正好帮他们做半月杀出没的假证。
自然,她这个花七小姐的死亡,也可以一起栽到半月杀身上,只说他们欲挑起北冥与大泽的不和,故意让皇太后得不到还魂草而使的毒招。
那么她死了,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更不会有人去查这件公案,朝廷会急急忙忙为北冥王安排下一个王妃人选而忙碌……
想到此,她不得不佩服花若芸和顾正凉的心计,绕了这么多圈,在所谓诸多的护守之下,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他们依然能得心应手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并且无有一人能怀疑到他们头上。如果她不是事先得知的话,又如何会想到这些毫不着边际的阴谋都与他们有关?
她一推那两个官兵,“你们也看到了,赶快去逃命吧。”
那两个官兵看到平日的同僚瞬间毙命,而他们的上司还与贼人一同施毒手,早已吓得腿软,但是眼看那些煞神持刀包抄而来,两人咬牙使出吃女乃的力气从地上挣扎站起来,死命向草丛深处奔去。
“小姐,花金和花富都死了,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我们也快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毛姑急催。
花著雨唇角微勾,“不急,看我的。”
她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在所站的地方倾了倾,就见一些金黄色药粉撒散了出来,飘飘荡荡,像是被风吹散的花粉一样,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清淡的异香,极是好闻。
她非常满意道:“有了这样东西,保叫他们一起瘫软在这里,还可以趁机逼问出主谋者,就不信我们会一直处于被动挨打之态,非要回敬他们一点什么不可。”
毛姑四姑之前已经见识过她毒粉的厉害,当下便不再表疑虑,警戒着,直等那些壮汉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