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饭馆、怨怼的恋人、迟来的情话,离谱得不能再离谱的组合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听完他那犹如演讲稿般冗长的忏悔,也忘记了自己身处老旧饭馆里的闷热空气中,大肚翩翩的老板做的饭菜嚼在嘴里完全品不出味道,只有头顶的风扇在吱吱作响。等回过神时,刘成杰已经结完了帐,牵着我走出了饭馆。在走回学校的路上,他的手一直紧紧牵着我,我没有拒绝,只当是为最后的午餐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说起来也许很滑稽,以前,我们经常手牵着手的场景是我坐在教室的靠窗位置,将手臂搭在窗台上,故意将手掌往窗缘垂下。刘成杰每次都会顺其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一握就是好久,尽管渗出了汗水他也不会轻易松手。
那时,我就读的高中校风很严格,严格到校门警卫不单要认学生的长相,还认校服和校徽。外校的坏学生刘成杰总是在晚自习开始之后,偷偷模模地从教学楼后面翻围墙进来。围墙不算太高,身手敏捷的人可以轻易翻过,但自从发生了好几例学生翻墙逃课的事件后,学校为了组织风气,在顶端密密麻麻地镶嵌了不少玻璃碎片。
我班的教室就位于教学楼一层,我坐的位置,窗口正对着那片围墙,每次见他在同一块地方小心翼翼地钻着手指大小的玻璃缝隙铤而走险,我都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尽管我每次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得意忘形地蹦下草地,却还是总免不了担心地检查他的双手。他每次翻墙进学校,我都会故意拉上半截窗帘做障眼法,好不让讲台上的老师轻易察觉到。
我的座位是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后面的同学大多都是与我为伍的调皮派,一开始见到刘成杰,他们都会好奇地交头接耳几句,几次后就成了习以为常,有时见他出现还会故意调侃两句。刘成杰每回过来都会停留上大约半节课的时间,晚自习有老师在讲台上监督的时候,他就会趴在窗台上安静地陪着我做作业或温书,等他无聊地耷拉着脑袋打了好几个哈欠,我心里尽管不舍但还是会赶他回去。老师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小声陪我说话,但每一次的谈话都不会超过十句。刘成杰偷跑来我学校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一个礼拜会来两到三次,有时甚至连续两个礼拜都见不到一次。他曾告诉过我他从来不上晚自习,那除去来我学校的那几天之外,他一般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就算是女朋友也不例外,所以这些疑虑我只放在心里,从来不会过问。那段时间,人人都在想方设法想要翘掉的晚自习,我却每天怀抱希望期盼着,无心桌上当成摆设的书本,总是专注于窗外那片幽静的围墙,揣测着他今天是否会来。
那段我曾经自认为美好的记忆真的伴随我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自打得知他对我残忍的感情背叛后,我就将它贴上了封条存放进心底最深处的抽屉角落里。现在,我已经不愿再去思考那时总是情愿铤而走险的理由究竟是我还是林舒了,因为答案于如今的我而言,已无任何意义,尽管他苦心哀求我的原谅,尽管我会因此心生动摇,但我终究不是乞丐,狠心撕碎衣裳再矫揉施舍一块补丁,令人情何以堪?
沉默了好半晌,刘成杰突然开口问:“对了,之前在你家看到的那个男生,好像叫陆尧来着,你跟他怎么样了?我问过旭然,可他只回了一句不知道
猝不及防的疑问打断了我忧愁的思绪,“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只是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
刘成杰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我,他并没有深问,只是用拇指不停地揉搓着我的手背,这是他牵手时的习惯性动作。心尖开始隐隐作痛,我小心回握他的手,轻到不容易察觉的程度,想要这种感觉再留在心里久一点。一路上我和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静静地走着,直到渗出的汗水分不清是出自谁的手,但能肯定的是,从手心里传来的热量是我们最后唯一能够牵系彼此的证明。我知道的,这个人,这段情,将会用尽我大半生的时间去遗忘。
在快走到学校时,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吴旭然,以及站在他身边正直勾勾往我这方向看过来的陆尧。陆尧是个孝顺子,每个周末都会风雨无阻地回家陪伴父母,不知今天为何会在学校。
身旁的刘成杰拍了一下脑袋,转头对我说:“哎呀,我都差点忘记我约了旭然了
对方牵紧的手晃动了几下,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慌忙抽开了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面对上了刘成杰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勉强自己对他微笑,“是呢,毕竟这一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嘛,是该见一见的
刘成杰狐疑地目光看向校门口站着的人,再转头默不做声地看着我,好半晌过后才对我说:“我到那之后会跟旭然保持联系,如果哪天你突然想起我了就打给我吧,以前一直都是你等我,这回该换我等你了说完,他轻身将我抱住,在我耳畔道了句“珍重”,然后转身勾着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的旭然离开了。
我慢悠悠地往学校走,眼珠转了好几圈,不知该看向哪里才好,只好干脆低着头。经过校门口,即将与陆尧擦身而过时,陆尧叫住了我,问道:“你跟他和好了?”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却足够让我听得清楚。
本来心情就遭透了,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我瞪着陆尧,没好气地说:“你管不着吧
陆尧淡然的表情透着不知打哪来的笃定,眼神却微露惆怅。他无视我眼中的杀气,继续暗讽道:“他都是马上要北上的人了,怎么?难道你还想要痴情的粘着人家企图来场远距离恋爱?”他冷笑了几声,用他那淡泊的语气控诉着无中生有的罪名。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我画册里随意涂鸦的一个小喽啰的话,我会将纸张撕个稀巴烂,然后冲到马桶里,让它永世不得超生。可现实却是,眼前的这个人将我所有的怒意全部转化成了沉默。明明想要与他较真的,可为何无力感却涌遍全身。
“我今天没心情,如果想要吵架的话请改日再约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原以为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却没想到身后渐渐逼近的脚步将我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啊?”
“跟我走就对了陆尧的语气明显有些烦躁。
“凭什么?”我拼命想要扯去紧紧抓着我手腕的手掌,可每扯一次,陆尧的力道就会警示性的加重,几个回合之后,我终于放弃了抵抗。
陆尧将我带到体育馆后方的绿地,我和他第一次解开误会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想让你再清清楚楚的回顾一遍当时在这里你为那混蛋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
陆尧的话几乎是一气呵成吼出来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会为我激动至此。
“那又怎样?”不知为何,看到一向冷峻的他在我面前展露出别人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我心里竟有种淡淡的优越感,忍不住想再多看看他焦虑的样子。
“能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跌倒n次还能笑笑拍去尘土继续勇往直前的,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吧?你是笨蛋吗?是笨蛋没错吧?”
陆尧强势的步步逼近,我的身体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嘴里还不服输的嘟哝着:“你不懂,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属于精神层面上的一种鼓舞
也许是过于惊慌的缘故,我的身体向后退的同时,左右腿不小心打起了架,左脚趾绊到了右脚跟,好在陆尧机警地拉了我一把,我顺势侧了个身将整个后背靠在体育馆的墙面上。虽然是幸免于难了,可是面前的陆尧,双手抵在墙上,封死了我左右两边的去路,这下好了,成瓮中鳖了。
陆尧眼神凌厉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我,轻吐了口气,说道:“你的精神世界我不想理解,只希望你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随着语速的减缓,陆尧的怒骂转化成了近乎哀求的口吻,这让我深刻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在担心我。
“你不是不喜欢插手别人的闲事吗?为什么要对我的事情这么在意?”
“因为我……我……我……”陆尧像个孩子一样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眼看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我却慌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那一瞬间,对于他接下来的答案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可当我在无数种可能性里锁定其中一种时,我却犹豫了。如果他的答案真是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我究竟应该如何回应才好。
陆尧眉头紧锁,不解地盯着我。我迅速抽回手,抑制住心里翻云覆雨的愁绪,强装镇定地对他说:“你别说了,对不起,我想先走了
我也不知怎的,只一味地想用尽各种方法证实他的坚定只是一时孩子气的固执,就好比他想要一件偶然瞄对眼的玩具,得不到就会迅速遗忘,得到了就会迅速厌倦,燃起的火苗太小,在风吹起之前就会自动熄灭,在我看来,所谓的好感就是如此。
陆尧松开手,退到离我两米开外的距离。看着他侧脸以对,我的双腿就好像绑上了大石,沉重难行。
“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对吧?那么你之所以逃避是因为你仍然对他恋恋不舍?还是太过突然你完全没有准备好?”
“我刚和这世上伤我最深的前男友吃完最后的午餐,被强迫着听完他自说自话的忏悔,然后撞见了你这个多情男,莫名其妙被拉到了这里听你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哭着对他说,好啊,你走吧,然后转身笑着对你说,好啊,我们开始吧?”
我承认,在被告白的那一刻起,我的感情天平彻彻底底被动摇了,我并不是想责备任何人,我只是瞧不起如此见异思迁的自己。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一踏进房门,就看到披头散发,将长裙揭至膝盖,翘着二郎腿揉着脚丫子的若琳,那双被林舒看做宝贝的高跟鞋被随意地扔在一边,那一幕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你怎么才回来,约会还顺利吗?”我一边问,一边帮她把高跟鞋整齐地放回林舒的鞋架上。
“嗨,别提了,约会倒是顺利得很,可是这身行头太累赘了,你看我这后脚跟,被磨得都惨不忍睹了,还有这裙子,感觉就像被人捆了绳子一样,做什么都撒不开力
“方便月兑不就行了我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谄媚地问:“你可是整夜未归呢,老实交代,该不会是被吃干抹净了吧?”
若琳用力推了我一下,我的重重跌坐在床上,我抱怨地看着她,只见她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没想到外表一向不知廉耻的若琳内心竟像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纯情。
“谁被吃干抹净了?”林舒恰巧从市区回来,拎着大袋小袋的战利品走了进来。我瞬间来了精神,结过林舒的袋子一边翻搅一边问她是不是超市又在打折搞促销了。
林舒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对我说:“这大热的天拎这么多东西爬六楼简直累惨我了,对了,你刚说谁被吃干抹净了?”
我对着林舒瞥了一眼正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若琳,林舒顿时恍然大悟,“我说早上睡醒怎么听不见你的鼾声呢,原来是和情郎在外面共度**呀,你看吧,第一次约会就迫不及待了,男人果然是只会下半身思考的食肉动物
若琳怒目反驳:“你俩就别瞎补脑了,昨晚我们去喝了酒,不小心喝高了,怕回来被校警发现,就只好将就着找个地方休息,你们放心,我们各自睡的单人床,还清楚划分了楚河汉界
“那就好,可别像安冉当初那样,等身心都被吃干抹净之后,才发现痴心错付,白白枉费了
尽管林舒说的是事实,尽管知道她并无恶意,可那一瞬间我还是对她产生了微弱的厌恶感。
晚上,陆尧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怔怔地盯着手机发光的屏幕,却没有接起。之后,手机一整晚都没再响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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