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女服务生的背影看到了正在吧台里挥舞着调酒杯的刘成杰,他的神情比方才对着几个女客人表演时更加的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行云流水完美精湛。
说让我等一会儿,原来是为了去调酒,难道是哪个客人指名让他调的?可是直到刚才除了我之外就再没第二个人来与他搭过话。说起来,我还真没喝过他调的酒呢,以前他调的酒总是不轻易给人品尝,说是调得不好怕被人取笑,那时林舒还不会喝酒,我则是只喝上一口就能立刻趴倒的水平,所以除了吴旭然和他常去的那家酒吧的老板之外,再无第三人尝过。
我很好奇,他亲手调制的酒究竟有着怎样的魅惑味道,竟能让女人们为之雀跃不已,我突然很想亲口尝一尝。
我一边盯着刘成杰的动作沉思,一边将握在手里还未捂热的酒瓶子喝了个底朝天。从头顶上的镁光灯打下来的光线晃得我眼花,我开始头晕目眩,只觉得不管看什么都会分出好多个影子来。我用力晃动脑袋,更加深了头部的负担,脖子失去重力,连头一起贴在了桌面上。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摇晃我的肩膀,我不耐烦地半眯开一只眼睛,视线模糊地对上只要微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够得着的酒杯。那是一个杯身有着一条一条凹槽花纹的矮脚杯,里面承载着的液体颜色刺激着我的神经,令我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杯子里如鲜血般深红的液体逐层晕染开来,越往上,颜色就越淡,杯底与杯口的色差呈现出一股暧昧不明的韵味,如藤蔓般青绿色的螺旋装饰令杯子里的液体看起来就像一朵鲜明绽放的红蔷薇。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刘成杰炽热的视线。不知为何,看着他眼底如水般轻柔的眼眸,自己就仿佛如梗在喉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垂下眼睑将头重新埋进臂弯里,不停地呜咽抽泣。刘成杰轻轻拍打我的背,我从臂弯里发出细如蚊鸣的声响:“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不安稳的睡梦中,隐隐从被沉重的脑袋压着的手臂上传来酥酥麻麻的钝感,颈椎也被固定得生疼,全身酸软无力。我艰难地挪动如石头般沉重的身体,不安分地在睡梦中晃动眼睑,挣扎着半睁开双眼两秒钟的时间眼皮又沉重地闭上。
我现在身处的位置应该是一个类似ktv小包厢的密闭空间里,与之前嘈杂的酒吧不同,周围异常寂静,连自己发出的喃喃梦呓声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如果说这里是酒吧的休息间的话,那我不得不赞叹它绝顶的隔音效果。
我模模糊糊中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两个轻微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我不耐地轻轻蠕动身子,将不知何人在何时盖在我身上的毛毯裹得个密不透风。半晌之后,我依稀听到了对话声。似乎是害怕吵醒我的低声细语。
“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那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托旭然转告我来这里接她?难道不是为了向我炫耀什么?”
“炫耀?哼,喊你过来然后趁她酒醉在你面前故意装得暧昧?说实话,如果是以前的我,的确会这么做,可是现在的我,不会做令她不开心的事情,因为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记得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如果你还认为是你欠了她的,那么为了她好,你就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你能让她恢复到从前的笑容的话,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否则我一定不会再心软
“不用担心,你永远不会有那机会的
两人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就让密室里布满了浓厚的火药味。我感觉到有两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分别穿过我的脊背和膝盖内侧,意识到自己正在腾空飘起,半迷糊状态的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箍紧那人近在咫尺的颈项,从他皮肤上传至手心的温暖触感让我感到莫名的心安。
那人抱着我走了几步,紧接着身后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刚睡没多久,你带她回去时小心别弄醒她
抱着我的人没有回应,大步迈出了密室。
耳畔拂过几缕清风,鼻尖也开始嗅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新霜露味,我心想我应该是被带出室外了吧。
随着那人不断迈出的轻微步伐,我整个身子就像车子行驶在石子路上般震动,虽然瞌睡虫正在逐渐苏醒,身体却意外地感觉到安详。
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已经可以听到车子时不时划过耳际的声音。那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倒在长形的椅子上。椅子应该是不锈钢的,触感很冰凉,穿过厚重的衣服直击皮肤深处,瞬间将我温存了一晚上的热度消去了大半,那感觉就像夏天猛灌了一桶冰水,既刺激又畅快。我整个将身子翻成背朝上,椅子没有靠背,身体紧贴的一层不锈钢面底下是空心的一层,我双臂环到空心下左臂抱住右臂。
一瞬掠过的车头大灯刺得我眼皮反射性地闭紧,待周围暗下来之后,我缓缓睁开眼睛。
已经呈现半清醒状态的我在酒精的催眠下,理智和视线仍旧模糊不清。我见到距离我只有几步距离的一个修长背影正在焦急地拦截难得过往的出租车辆。我看不见那人的长相,还以为是先前还在陪我喝酒的刘成杰正打算送我回家。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那人走回来想要将我抱起,我却死死抱着椅子不肯松手,嘴里一直嘟囔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那人抬高语气,不悦地说:“不回去?难道你想睡在大街上不成?”
“我就不回去,家里冷冰冰的,我还不如呆在这里
那人放低声调,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我:“你听话,不要闹情绪,乖乖跟我回家去
我顽强抵抗到底,就算那人再粗鲁地企图掰扯开我的手指我还是不肯轻易就范。
那人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后忙不迭地向出租车司机做道歉手势。车子开走,那人双手叉腰,无奈地转身看着赖皮的我。
那人走到椅子边上坐了下来,将我的头轻轻抬起,身子往我的方向挪近,随后又将我的头轻轻地放在他的大腿上,半晌过后,他喃喃低语道:“要是能开车来就好了,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和同事去喝什么酒了
我没听清那人的自言自语,只一味地在脑子里翻阅着几个小时前在酒吧里的片段。
脑子里忽闪而过的默片忽然定格在了那杯红似血的酒精饮料上,然后我开始后知后觉地发起了酒疯。人在喝醉的情况下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一直深埋在心底里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
“阿杰,你不知道,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真的好累好累啊,不但要时时警醒自己装出文静的样子讨你喜欢,还要迎合你忽冷忽热的性格,然后我开始迷失了方向,发现已经弄丢了原来那个乐天的自己。你知道吗,陆尧他啊,虽然跟你不同性格,但是对待感情这方面却跟你一样的糟糕,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跟他在一起,他跟你不同,从我们一开始认识他就已经看清了我的全部,好的、坏的、粗鲁的、暴躁的……他统统都知道,跟他在一起既不会担惊受怕也不会有烦恼忧愁……当然,一开始那两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却变了。阿杰,我喜欢陆尧,真的喜欢得不得了,我只想像在大学里那样无忧无虑地在一起,那些挡在我们面前的阻碍为什么就不能像垃圾一样统统丢到河里呢?”
那人静静地听我把牢骚发完,然后一边抚模着我的头发,一边用轻快地语气说道:“丢到河里可不行,那可是会污染环境的我听到从脑袋正上方发出的一声浅笑,笑里带着淡淡的忧愁和轻轻的叹息。
知道那人是故意拿我寻开心,我垂在椅子下的手臂愤怒地用力向后甩,正好打到了那人的小腿处,那人“呜哇”地了小半天,然后用暧昧地语气问我:“既然你说你喜欢陆尧,那你能不能向我证明你到底有多喜欢他呢?”
我眼睛迷茫地眨巴了几下,然后突然伸出手,抬高声调说:“就像烤串离不开孜然一样
那人扑哧笑出了声,“你这算什么比喻啊
我振振有词道:“没了孜然,再好的烤串都没了味道
说完,我的肚子开始应景地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
那人温柔轻抚我空空如也的肚子,忧虑道:“怎么办,现在都凌晨两点了,店铺都关门了,要不我带你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吃的都好啊
也许是那人掌心的轻抚太过舒适了,煽动了我身体里的瞌睡虫,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又一次开始昏昏欲睡,耳边呼喊我的声音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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