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原到西川 第二章

作者 : 孙相华

第二章

田爱农家的院子是在高原村的北向居高的位置,跟他家住对过的是金宝来家,两家人是很不对付的,不对付的缘由不是一年两年了,根本的大事也没有,主要是田爱农跟金宝来两人xìng情上的不投。

以前的时候,金宝来虽说心里不满意田爱农,但是出来进去的时候见了还是有话的。自打因为田志山跟尹翠花的婚事两家人的关系就彻底的掰僵了。

太阳悄悄地把大地照亮的时候,田家的人早就忙活起来了。田爱民招待着来人客去,以及安排婚礼的程序。田爱农倒是跟他忙着不一样的事儿。

小子结婚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不能不让田家的祖上知道,他也老早的在左胳膊下夹着一叠冥纸到鸡冠山下的田家祖坟去上坟了,即使是在过年田爱农也很少穿上一身新衣服的,今天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他对小子的这桩婚事是很放在心上的。

去上坟的时候还用红纸压了坟头,在他看来家里这两年又是盖新房,又是小子娶媳妇,都是祖上的保佑,尽管埋在地下的枯骨没有给他一句话的指点,他还是把功劳算在了他们的头上,特别是小子的这次婚姻,是本不应该成的事,却yīn差阳错的成了,还不都是祖上的佑护。

田爱农更加相信了把祖坟迁到鸡冠山向阳坡的好风水,yīn宅更得选一个向阳的地段。

“一群土驴子,别看你们今天闹得欢,来年生个孩子让你没眼”这话对于新结婚的人家的诅咒是够恶毒的了。不仅让大人们听着不好受,就连未出生的孩子都给残害了。这话也只能是一个人的心里话,是不能让对方听到的。如果让对方听到是少不得一顿口角的,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最起码两家人的积怨是越来越深的。

说这话的金宝来自以为躲在老牛背最是隐蔽的地方,是不会让人听到的。

被人们公认有道理的老话都留了下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梁少辉大老远就看到有一个人蹲在老牛背北山的地里了,正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梁少辉的烟瘾也上来了,朝着那人走去,准备两个人边唠着嗑边抽烟,打发着无聊寂寞的上午时间。高原村一年四季都是有风在刮的,只是有些时候风小了些竟让人们给忽略了。那个人是坐在上风头的,顺着风除了把旱烟味给刮到了梁少辉的鼻孔里,还夹杂着小声说话声也传到了梁少辉的耳朵里。梁少辉正是听到这恶毒的咒骂,才不知道自己是走过去还是停下来。从那细微的声调里梁少辉不用看到那人的正面,也知道他是金宝来的。在高原村也只有金宝来家对于舅哥田家有着这样大的怨气。

金宝来也是过于放松心里了,他不相信都这个时节还有人来地里。

梁少辉的媳妇田桂凤是田爱农的妹妹。金宝来既然背地后在嘀咕田家,他又是田家的至亲,他也是少不得嫌疑的。听到了金宝来这样的话真是让梁少辉走近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梁少辉是高原村少有的养羊户,秋后的茬杆,被风刮掉的庄稼叶片是有些营养的,是养羊很好的饲料。

梁少辉正不知咋办才好,他的羊有一只竟不听话也朝着金宝来坐着的方向撇帮了。梁少辉一声响亮的口哨吹了出来,他的口哨本意是吹给金宝来听的,为了掩护这尴尬的局面他只好以喊羊的方式来给人提个醒,倒是把金宝来给吓了一跳。

“大哨子你来也不吱一声,差点没把我吓出心脏病来。”梁少辉也明白自己这一下把金宝来吓得不轻,但不是他的口哨,是他自己做贼心虚背地后说人家的坏话,再怎么着心里也不坦荡。

“原来是大哥在这儿,你看我只管看羊竟没见着大哥你。”梁少辉的言外之意我先刚连你人都没看到,你说的话我就更不可能听到的。

在高原村梁少辉的口哨吹的最是响亮,人们都叫他“大哨子”。当然大哨子是他的外号。

“若不是你的一声口哨把我给吵醒了,我端着烟坐在地里都要睡着了。”

梁少辉甚至对金宝来扯起的没边的谎话感到可笑,这么冷的天地里又没有啥活可干你居然在这里要睡着了,就是再没头脑的人也不会相信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田家结婚吹吹打打的响器,让你听着堵心,你才远远的躲在这里了。

“兄弟,今天是你妻侄结婚的好rì子你不在家里帮着张罗,咋跑出来放羊了。”

“人家终是姓田,咱家终是姓梁,再咋近还是桃好不如杏(姓)好。人家田家办喜事哪有咱一个外姓人张罗的份,我还不是跟你一个样,都是靠边站的。”

梁少辉是最会说话的,他明明知道金宝来因为田志山娶尹翠花是跟田家有些过节的,故意把自己的关系跟田家拉的远些,跟金宝来扯的近些。梁少辉这样的一说,金宝来果然听着高兴。

“我就说嘛,你说这尹万chūn干得哪是人事儿?一枝花跟金城明明是挺好的一对,愣是给拆散了。”

尹翠花在高原村人们都叫她一枝花,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比别的姑娘出sè,因为她姓尹人们总是把尹说成伊,而尹跟伊在汉字上只是差一个人字部,在识字不多的高原村人们总是把尹字和伊字搞乱,尹万chūn写成伊万chūn,尹翠花写成伊翠华,有人干脆叫她一枝花。

梁少辉在这个话题上是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的,尹翠花毕竟是自己的妻侄媳妇,而且今天又是他们结婚的rì子,凡事都要讨个吉利,哪有当姑父的在妻侄结婚的rì子在背地后说三道四的,最起码他不是那样的人。

因此他岔开了话题,“听说现在封山禁牧又严了起来。”

“那可不是呗,现在的国家拿着一根草一棵树都值重起来了。像你这出来放羊一旦给抓住了是要重罚的,你没听说嘛,前几天岭下村有人出来放羊结果被看山的抓了个正着,先是把羊给没收了,后来羊是给放还了,却罚了一千多块呢。”

“是够黑的,一千多块买小米也够买四五百斤的了,别说是年头不好,就是好年头,也得四五亩地的收成。这年月也是真够咱庄稼人受的了,养点羊不让放牧。种地又是可着劲的干旱。”

“唉!”梁少辉说完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又说“我老表弟还是在西川县水利局当局长呢吗?”

梁少辉所说的表弟是金宝来姐姐金宝珠家的儿子谭明清。是金诚的表哥,梁少辉为了巴结人家当官的,却把金城的表哥说成是他的表弟,也是在说他跟金宝来都是没外人的亲戚。

“当呢,他的官干得好好的,(其实谭明清已经调任西川县的城建局局长了,金宝来也还不知道呢)。用不了多久他就是县长,以后有可能会当上市长甚至更大的官。明清打小我就看出来了,就是当官的料。你看人家那五官长得眉清目秀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满脑子装的又是文化。哪里像咱们山旮旯子里的人,一个个长得钻头不顾腚的,不是种地就是放羊的料,除了这个就再也吃不上这碗饭了。”

梁少辉一提起金宝来的外甥,金宝来满心的不痛快一下子就找到了释放的地方。他说的种地的是指田爱农跟田志山爷儿俩,放羊的自然是梁少辉了,别看梁少辉就在跟前,别看梁少辉把话跟他说得近便,谁不知道鼻子贴着嘴近,打牙还有嘴唇在护着呢,到啥时候大哨子还不都是跟老田家是一条心的。对呀,我外甥是当官的,而且正管着治山治水,封山禁牧的事,你大哨子别看哨子叫唤的响亮,那只能管得住羊。我外甥只要动动口不就让你四五百斤小米没了。

在高原梁少辉是管金宝来叫哥的,如果按着这个辈分金宝来的外甥也只能是小他一辈的,但是在社会面前他一个放羊的又哪里敢在县水利局局长面前装起辈大来。

“大哥,我这放羊还不都是仗着大哥你吗?关键时刻有大哥给咱说一句话,那不就啥事都解了。大哥多咱表弟想吃羊了吱一声,我老早就杀好了,拾道干净的给他送去。”

至于梁少辉一会大哥一会表弟的,金宝来也不在乎,只要他肯在他面前低三下四的他就高兴。

梁少辉的羊说话中间走远了,他去看他的羊了。

一群群的麻雀在地里贪吃着人们没有收回去的秕粮。一只老鹞子在高原村的上空盘旋着,也在找寻着能让它饱月复的猎物。天空里淡淡的云丝一点也没有聚拢的意思,惹不起人们对它的注意,那些经不起寒冷的燕子,大雁也早去南方了。

又该轮到金宝来郁闷了,他也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他的旱烟。尽管早晚是很冷的,但太阳全出来了,温度也上来了,人们感觉也还是挺舒适的。

今天是女方家的rì子,也就是在今天老田家要把尹翠花接到家里,到了时辰拜过了堂她才是田志山的老婆。

田爱民在县城也生活多少年了,算是有些社会经验的了。他侄子田志山说的尹万chūn的丫头的事他也早听说了。他把结婚的仪式和声势搞得那么大也不都是为了圆他个人的心愿,他是想让高原村的人看看他们田家在高原村才是数一数二的户子,尹翠花嫁给田志山才是对的,老金家虽说有个在县里当局长的外甥,但他们的儿子还是没能把高原村的一枝花给娶回家,好像这结婚不是为了过rì子,倒是为了斗志斗气。

结婚的婚车是田爱民早就在县城里订雇好了的,是一辆新式的宝马车。西川县虽说在中国的版图上不是很大,经济也不是很发达的,宝马车还是不缺的。但是专门用作结婚的婚车,而且还是红sè确实不多,若不是田爱民订雇得早,出的钱多,司机对于高原村的路况不了解,才不愿意跑这趟活呢。

尹万chūn家是在高原村最南边的。

从尹万chūn家把新娘尹翠花接到了田家不过几百米的路程,但是婚车从西川县开到高原村就是三几十里的路程,如果不是结婚这样大的事情,宝马司机,真想放弃这次的买卖不做,也不愿让自己的爱车遭受这样的颠簸和磨损。宝马车的司机还是讲得规矩的,尽管路况的不好,尽管他把两条眉毛都挤到了一起,还是按着田爱民约定的时间把车开到了高原村。也按时开到了尹万chūn家的门口。

按理说中午十二点之前就应该把新娘接到田家的,高原人已经把俗礼当成一种jīng神来支配他们的生活了,田家在yīn阳先生那里早已查好了拜堂的时辰,过了午刻是不吉利的。可把田家来尹家接亲的人急得走里磨外的。尹翠花就好像压根不知道今天是她结婚的rì子似的,还是一如平常的装束。尹万chūn两口子也跟田家人一样的着急。

“翠花,田家的婚车已经早早的等在门外了,咱们可不能那样啊,那样咱们以后可得怎么活人。”尹万chūn的老婆小心的劝说着女儿,“咱女人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那嫁谁不是嫁,嫁谁不是过一辈子的rì子。”

“爱嫁你嫁去,反正我不嫁给那个蠢猪。”

“我还不知道你肠子里的弯弯绕,你心里不是还对金家的小子不死心吗,就凭我比你多吃这些年咸盐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俩这辈子是没成的事。除非人家肚子里长的不是心,是咸菜疙瘩。”尹万chūn生气的说,“再说答应嫁给田志山的也是你的主意,我们谁逼你嫁了吗?到了事头上你闹这一出,就算我们依着你,那田家人也不依着咱们,就算田家人也依着咱们,那咱们以后见人可得咋能抬起头来?以后哪一个好人家还要你这样的做媳妇?”

没有比绝望更让人沮丧的了,尹翠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好的路子可以走了。在偏执下去真是一件没脸的事了。

尹万chūn的老婆不失时机的给女儿穿上了新装。

宝马车还从来没有结过这么别扭的活,先是高原村的路况就让他够纠结的了,到了高原如果新娘痛快的上车,或者对他的宝马车给与一个满意的笑脸,他的心也会高兴一点。可事实却像他今天注定就走霉运似的,先是新娘子迟迟不上他的车。高原村对于结婚是有好多的礼俗和说法的,多少年前也许都是花轿的,再后来换成了马车,宝马车还是第一次开进高原村,有点现代派的意味了,倒是吹鼓手们还依旧鼓着腮帮子轮着胳膊吹吹打打,开始的时候他们的xìng头是都够足的,吹着吹着打着打着他们嘴鼓得疼了,手腕打得累了,也就歇了下来。

宝马车的司机为了浑和一下气氛,把车载音响开得格外声大,除了拜年歌,大秧歌也上场了,再就是火风唱的大花轿也可着劲的嚎了起来,也有婚礼进行曲,在这些由电来cāo控的音乐面前,这些吹鼓手有点刚出土的意味。

好不容易把新娘子盼出了家门,但尹翠花大大咧咧走出家门的样子,好像不是去结婚,倒好像是去串门子。

新娘子走上车了,宝马司机也把音响的声音关掉了,吹鼓手也没有及时的接过来。这也是俗礼,姑娘出嫁了,再也不是娘家的人了,成了别人的媳妇了。新娘子总要对养育自己的爹娘依依难舍的,最好的表现是要哭出眼泪来的。爹娘也要劝慰自己女儿到了婆家是要变得勤苦变得礼貌。

尹翠花没有一点表现出难舍的意味,到了宝马车前没等别人打开车门她自己竟先开了,随后说了“不就接个破婚吗?干嘛要整的动天动地的,还租了这么一个破车,难道有钱没处花了。”这是宝马车司机接的最特殊的一个新娘,也是新娘中说的最难听的一句话,当然他是指望吃这碗饭过rì子的,顾客是上帝,在上帝面前是要显出谦恭,毕恭毕敬的。

“翠花,咱们走吧,再不走可就错过拜堂的好时辰了。”来尹家接亲的田家人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新娘子接走吧。

“这个婚我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结婚是我个人的事,碍着你们啥事?啥时辰好时辰坏的,你们该都是在定的好时辰结婚的,又能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他们见过不会说话的,但没见过像她这么不会说话的。

人们都不在说话了,好像谁再说话谁就是在找不痛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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