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原到西川 第十章

作者 : 孙相华

第十章

已经到了出三星的时候了,三星只有早晨才在东边的天空出现。金诚没念过几年的书,对于天上的事儿懂得不多,小时候惯常听爷爷说起过,三星是冷星,只有天冷的时候才出来,出了三星也预示着天就彻底的冷了下来。三星只有在天要亮的时候才出,是东边天空最亮的三颗星星。他想象不出天亮的时候咋还会出星星呢,为这他还真放在了心上,像那么回事似的等待着天冷下来,为了见到三星他曾爬出了热乎的被窝。

爷爷也在早几年前就过世了。

天快亮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这天早上他顶着三星出门了,他老早出门并不是为了老早的赶路,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坐上去běijīng的火车,更不知道去běijīng的火车是啥时间开。他老早的出门是不想见到高原村的人,不想让高原村的人知道他出门了。确切地说他是在躲避着尹家的人,既然尹翠花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地走自己的路去了。更何况她今天已经跟田志山结婚了。

金诚具体去哪儿去干什么心里连个横竖都没有。

“诚子,我看咱不去běijīng了,běijīng城那么的大,人有那么的多,咱两眼一抹黑的去瞎闯,万一遇到个坏人可得咋好。就去西川县找你表哥,要不他们吃了咱家那多的猪肉就白吃了”。金诚娘也老早起来送儿子了,金诚娘没去过大地方,逢年遇节的时候赶过岭下镇的集市,到处是黑压压的人,闹得她晕头转向的。虽说没去过běijīng,想也想得出,到处都是人,有好人也少不了有坏人。

“娘,你就别瞎心思了,爹说得对,不去咋就知道不行。我就不信天下还没有王法了,在过去běijīng可是皇上呆的地儿,如今也是zhōngyāng大官呆的地儿,难不成坏人还敢出来横行”。一遇到憋气的事儿,金诚也跟他爹学会了常说的话,“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人从外表看都是一样的,穿着一样的衣服,带着一样的帽子,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可每个人心里都是咋想的可就没人知道了”。金诚听了娘这话说的在理,“娘就是没上过学,如果娘也是上了学的话,娘就不是现在的娘了”。

“到了外面说话做事可得看着点头势,要不会吃大亏的”。在金诚娘的心里外面的世界就像这黑咕隆咚天sè一样,没准啥时候冒出一块石头来把自己给绊倒。

“娘,别送了,快回去吧,你越是送得我远回去的时候越是走得累”。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有啥不放心的,我都多大了,倒是我去了外面不放心你们”。

金诚娘停住了脚步,嘴里还在说着“诚子,实在不行就赶着忙的回来,千万别等把钱花光了,连回来的车票钱都没有了。回来就去找你表哥,真格的咱们那些猪肉他们就白吃了”。

“娘,你就别惦心咱那猪肉的事了,大姑家吃了咱家的猪肉不也给咱家买了好多东西来吗”。

“咱那猪肉可是我一天天起早贪黑喂出来的”。

金诚不再说下去了,他知道再说下去娘还会有别的话要说,会从猪肉说到别的旁不相干的事上去。

金诚走了,他没有回头,确切地说他不敢回头,一回头娘又有话要跟他说,说不定又会走上前来叮嘱自己。金诚虽说没有回头,他知道娘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回去,娘的眼里是在流着泪。

走了一会,金诚停了下来回过头,透过朦朦的夜sè金诚还能看到一个黑sè的影子,那一定是娘,恼人的寒气不断地向那黑影袭来。

“娘,快回去吧”。金诚朝那黑影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到那边实在不行就趁早回来,在哪儿都能吃上一碗饭……”接下来的话让寒风给刮散了,听不见了,听不见金诚也能知道娘又在说那猪肉的事呢。

物流站也不完全是个坑杀活人的地方,那个叫强哥的也不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星期六星期天两天中午的伙食果真称得上是四菜一汤,尽管满满的一大桶鸡蛋汤里也没有几个鸡蛋,最起码还有一桶热乎乎的水来喝。菜自然也是家常的炖菜,甚至还能见到猪肉的影子。除了这两天改善伙食,晚上也不加班了,让工人们借这个机会可以洗洗衣服,如果有事的话可以跟黑虎子告个假到外面的街上去转转,买些东西洗个澡也不是不可以的。没有钱的话也可以跟黑虎子说一声,黑虎子到办公房里还能把钱给借出来,只要不超出自己工资的数额。

金诚是刚刚来到物流站的,尽管手里的钱没有多少,也不能借出钱来,但是想要买的东西不少,牙膏牙刷得买,这几天吃完了饭一直用凉水漱口,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得劲。冷风不断地摧打在脸上,模上去就像起了皴一样不舒服,想买一瓶雪花膏早晚擦一擦。这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天一天比一天的冷了,别人都买了棉衣,白天的时候穿在身上,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压在被子上,抵挡一些夜里的风寒。这天的星期六已经有好几个人出去了,金诚想好了再干两个星期也跟黑虎子说说借点钱,上一趟街把这些东西都买回来。

白天干活的时候金诚发现这些人好像有意的躲避着他,即便是他上赶门子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搭理他。那个晚上睡觉挨着他的白天干活跟他搭成对子的始终也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金诚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哑巴。

物流站只有一个厕所,是在院子东头。只是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在上面铺上几块板子就算是蹲位,只有两个蹲位,周围再用石棉瓦围了起来。矮矮的石棉瓦只能挡得住下半身挡不住上半身。这样的厕所有一个好处,别人看到有两个人去厕所了,如果没有人出来也就不去了。

物流站里只有一个女人,是军哥的女人,一米六的个头,胖胖的身子,穿着紧身的黑裤子,上半身穿着rǔ白sè的羽绒服,梳着五号头,眼睛不大亮亮的,右额边长着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痦子,痦子上又长出几根像眉毛一样长短的黑毛,人长得还算白净,也不难看。只是说话有些彪气,金诚来的时候,她也跟着军哥出现在了办公房的门前,“这回强子给咱抓来一个好的,说不定还是一个没有经着事的牤牛蛋”。

金诚知道她说自己是牤牛蛋是啥意思。金诚在晚睡前听到过屋子里的人悄悄地说起过这个女人,是军哥新近又从外面找来的姘头。厕所的石棉瓦算是为她设的。

院子里有一个亮亮的碘钨灯在办公房的屋顶上,灯虽说很亮,奈何不了这无边的黑夜,稍远的地方也就模糊了。厕所刚好是在灯光相背的地方。上街的人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除了那只狼毛青sè的狗拽着铁链子吱吱咛咛的叫着要食吃,周围一片的肃静。

金诚去厕所了,刚刚蹲下那个哑巴也来了,进了厕所解开裤子站在了旁边。

“兄弟,你上当了,你是被人骗来的,我是看在你给我打洗脚水的份上才告诉你的,那个开面包车的强哥是这里的蛇头,他每送一个人都从这里拿走一千块钱的好处。军哥不坏,但他也不敢得罪强哥,他送来的人又不敢不要。我们在这儿的工资每天是三十块钱,夏天的时候是四十块,冬天了农闲了找活的人多了,价钱也就降下来了。你要在这儿挣够一千块钱以后才是你的钱,挣了钱还要先压一个月的工钱,也就是说你两个月是见不到一分钱的。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庄稼人,咱庄稼人出来找活干不容易,冷冬数九受的罪就别提了,还给人家白白干上一个多月”。

“那军哥告诉黑虎子照顾着我点又是啥意思”?

“照顾,是让他把你看好了,在你没有挣够这一千块钱的时候别让你偷着跑了。再就是让干活的人都把嘴闭严了,不要把消息透漏给你,如果跑漏了消息,你没挣够一千块钱就跑了,剩下的钱就让透漏消息的人来给你添上”。

“那你们也是那个开面包车的人给介绍来的吗?也让他骗了一千块钱吗?”

“我们不是,我们是军哥直接招来的,讲好价钱的。怕你跑了,净给你重活累活干,等你挣够一千块钱了才把真相告诉你。反正我把话都说给你了,至于你想在这儿留下还是走你自己拿主意吧。

你要是想跑的话趁着后半夜人们都睡得香,顺着厕所的后面有一块大墙前天被大卡车剐开了一个豁子,趁着这几天还没有磊上是个好机会。

再有,等我离开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蹲着,等下一个人来了你再走”。那个“哑巴”说完穿好了裤子要走,压根就没有一滴尿尿出来。

“叔,再问你一句,那个开面包车的是běijīng人吗”?

“不是”。

“你问这个干啥”?

“我回去想起来骂的时候,岂不是把běijīng人给冤枉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连骂人都怕冤枉人家”。

“我就是受冤枉才走到今天的地步的”。

当然,他是不知道金诚说的冤枉是个啥意思。

金诚完全明白了,他是特意寻着这个机会来给自己透信的,他还想问他几句已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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