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困局
陆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清醒过来。太医院来的太医开出的方子与庆余堂的胡大夫开出来的也差不多。不过陆琅在冰水里泡过又被朔风吹了那么久,湿寒入骨,病势起得太急。虎狼之药虽见效显著,但于身体伤害太大。
所以尽管陆琅年轻力壮,但大夫们还是再三斟酌,缓势而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陆琅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经历,不过短短三天,人就渀佛被月兑了一层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醒过来第一件事,他便让人去请了母亲过来,问她有没有遣人上沈府提亲。
陆夫人怕他不能安心养病,于是言语模糊,让他觉得好像已经派人去相问了,但又没有个肯定的答复。
陆琅哪里会想到母亲会骗他,安心之下,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蕙如数日后去了沈府,私下问了老夫人,听说陆家并没有人上门,心里想着,怕是那陆琅不想担着这责任了,心里觉得有几分可惜,但一想到李晟说的陆家的状况,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菀如一个小姑娘,在那么冷的水里浸了好一会子,寒气入腑,虽及时用了药,但也是烧了好几天。蕙如见了她时,就瞧着菀如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精神萎靡,半靠在床上神情恹恹。
“我前儿让人给你送了信来,你可看了?”蕙如坐在她床边上,几天不见,菀如都瘦月兑了相,“世子在南边有个庄子,非常精致清幽,等三姐姐出阁了,我陪你到那边住几日,也好散散心。”
菀如摇摇头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这样,到哪里也都是一样……”说着,便有些哽咽,“都是我不好,那样轻信于人,才会害了自己,又拖累了你们。”
蕙如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那事又不怨你,任谁都不会想到那僧人是贼人假扮的。那日若换了是我或是三姐姐,只怕也要上当,你就别自责了。何况咱们也有不仔细的地方,若有人能带眼看着一下,或是给你身边多安排几个人,也不会给人机会将你诱走。”
菀如抽泣了两声说:“为何偏就我如此倒霉?可见必是我从前做了太多错事,上天都罚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好妹妹,从前我总瞧不上你,总觉着三姐姐是母亲亲生的,倒也罢了,凭什么同样是姨娘生的,你从乡下一来就将什么好处都夺了去,样样比我争先?我这心里便总是不服气,处处想着要给你使绊子……我我我对不起你。”
菀如说的,是在莫婉儿面前诋毁了她的事。
蕙如自然一点不知道。
菀如之前不过就是对她说话夹些枪棒,平素有什么东西要分给姐妹们的,她也好去抢蕙如那份。可别说菀如没多少心机,就算有,她多半都耗在应对讨好大夫人身上,对这个庶妹,她就算想动心机,也没地方可以使劲。
倒是自从碧珠的事后,她没少被大夫人教训。
蕙如自从来了沈府,诸事都算顺遂,有祖母疼爱,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睐,更是嫁了宣王世子,成了世子妃。
就算菀如以前对她说过什么难听的话,她哪里还会放在心上。
这个与她同龄的姐姐,被大夫人养成了个浅薄轻傲的性儿,虽说为人自私了些,但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坏心,顶多嘴上骂骂,却并不敢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
如今她也长大了,渐渐懂了事理,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记着沈家的荣辱,有那样的勇气,连蕙如也觉得钦佩。
菀如能在危急关头以沈家的声誉荣辱为先,不惜自己的生命,只这一条,沈大老爷必不会放弃这个女儿,也会格外关照她一些。
“以前的事儿哪能件件都记得清楚?一点龃龉算得了什么?咱们是亲姐妹,自该凡事相互帮衬着。听世子说,那边的庄子风景很是秀美,反正我也想年后过去瞧瞧的,姐姐就当作是陪妹妹去的好了。”
菀如心里感谢,更觉得羞愧。
那日她烧得糊涂,半夜里哭着叫姨娘,大老爷第二天便叫人去外头庄子上接了孙姨娘回来。
孙姨娘在庄子上苦熬着,心里又记挂着菀如,吃不下睡不好的,这几个月看起来熬老了好几岁,鬓边都生出了几绺白发。
这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姨娘将满腔子心血都花在了菀如身上,若不是为了她,孙姨娘也不会被赶出府去。
如今终于又得了回到女儿身边的机会,孙姨娘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赌咒发誓,一心只好好伺候小姐,再不惹事,这才被送到菀如的身前来。
孙姨娘见了病得沉重的女儿,又听了她在枫云寺里发生的事,哭得肠子都快断了。
好在人还在,也并未被**害了去。只是一想到女儿的将来,孙姨娘忍不住又在心里咒骂大夫人。
觉得若不是大夫人使坏让菀如的脸上生了疹子,菀如说不定现在已经被选为皇妃或是指配给了别家的公子少爷,断不会被坏人惦记祸害。
只是这话她再也不敢说出口。
菀如若是一直找不到婆家,她们母女就要继续在沈府住着,好坏都握在大夫人手里,她哪敢有半句怨言落到那母夜叉耳中?
捧了补汤进来,孙姨娘见蕙如坐在床头,连忙蹲□行礼:“婢妾见过世子妃。”
蕙如忙让她起来:“姨娘何需如此多礼,如今我不在府里头,五姐姐还要靠姨娘多照应着才是。”
蕙如今天穿了一身玫瑰紫缎面暗银绣薇兰花的裙袄,手上拢着一只半截火狐皮的袖笼,寸许长的狐毛柔滑光润,色泽红亮,连根杂毛也瞧不见,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气度高华。头上梳了高髻,戴着镶琥珀石和青金石的赤金头面,一身的贵气,孙姨娘当着她的面儿,不由自主便矮了半截身子。
等她起身离开回去老夫人在的慈安堂,孙姨娘才敢凑到菀如身前去。
床头还留着淡淡的兰草香气,那是蕙如身上的衣服带的薰香气味。孙姨娘又羡又妒,便对女儿说:“一个外室生的丫头也这么大气派,若不是老爷心慈接了她回来,现在她还在那乡下玩泥巴呢,也能当上世子妃?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这好运,真是小野鸡一朝飞了枝头……”言语之间,颇为不敬。
菀如眉头皱了皱说:“以前姨娘总让我心平气静,不要去争抢,怎么现在反而是姨娘看不开了呢?六妹妹是运道好,福泽厚不假,那也要她自己有那个本事让人喜欢才行。你日后也别再说什么是母亲误我之类的话了,细想想,就算我脸上没事,选妃也不一定能选上我。
三姐姐是父亲的嫡女,这才能选成正妃,而我就算选上了,也不过当个侧妃。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怎肯落于人后,被别的女人压在头上?真嫁去皇子府,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祸事出来。自己的性命害了不打紧,就怕还要连累了一家子老少都要跟着挨罪。再舀六妹妹来说,世子病重时她嫁了过去,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怕?也亏她意坚志刚的,福运又好,这才能夫妻和睦,一家子安宁。若是换了我,哪里能等到现在?哭都要哭死了。
古人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现今想想,我虽没三姐姐六妹妹那样的福气,却未必不是件幸事。”
孙姨娘有些不服:“什么福兮祸兮,您现在身子骨都成了这样,亲事也没有着落,这也能叫幸事?”
菀如也不跟她争辩,只说:“我都已经想通了,其实祖母说的对,就算将来我嫁不出去,左右府里还有她,还有父亲哥哥们在,也不会少我一点吃穿。我在家里自在度日,总比去别人家里看人脸色的好。”
孙姨娘急了,哭道:“这世上哪有女儿家不嫁人,要在家里吃用父兄一辈子的?实在不行,就算不能高嫁,让你父亲找个肯上进的读书人,或是那家中富裕的商户,你一样也能过得好。”
菀如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姨娘你就别再费心了,这些事交给祖母和父亲母亲作主就好。”
家里姐妹有世子妃,有皇子妃,父亲又怎么甘心将她嫁得太差?这不是更加落实了京中人们对她的流言,让人家觉得沈五小姐是实在嫁不出去,所以才马马虎虎随便找了人家嫁了?
她自己也不能甘心。
并不是说她想要嫁得多好,嫁得多高。只是自从去了趟晋阳,她便深刻感受到了这所嫁非人带来的苦痛。
不管是看中沈家的势还是钱,有所图谋的求娶又怎能得到真心?她不想只被人当作取利的工具,一旦失了效用,就被人弃如敝履。就像玫如姐姐那样,还差点没了性命。
孙姨娘还要再说,菀如已经翻身舀后背对着她,是不想再听她絮叨了。
孙姨娘这边愁眉不展,老夫人也唉声叹气,蕙如只好舀话宽慰她。
“陆家也不一定就好,那位陆将军家里也乱得很,眼前又有个得宠的侍妾,姐姐若真嫁过去,说不得还要吃苦。”
“哪家里的后宅没两件事?就像你父亲这样的,家里也并不是十分的清净,蕙丫头你又不是不知。若要安宁,除非能像你三叔三婶那样,家里就没半个妾室通房。”
蕙如笑着说:“那也是祖母您心疼三婶婶,三叔又自律,洁身自好的缘故。”
老夫人摇着头叹了一声说:“你三婶是郡主,三叔又敬爱着她,你以为你三婶子怀了女圭女圭那会,还少了人想让你三叔父纳妾?不过是你三婶子厉害,送过几回都没得手,也就罢了。只不过郡主这河东狮的名号也响遍了金陵。”
想着跟后辈们说这些闲话倒底也不大妥当,老夫人便换了话题。
“我在金陵有几个老姐妹,倒是托了人来问我何时能再回金陵住些时日。我想着,等你三姐姐随着三皇子去了封地,我就将菀丫头带到金陵去吧。那里离着京城远,有些闲话也传不过去。金陵人杰地灵,江南又颇多才俊,老太婆我去那边细细挑挑,总能帮她找个称心的女婿。”
蕙如听了一惊,忙说:“如今咱们家在金陵也没有人在,父亲和叔叔们都有差事,不能离京,您要怎么过去?”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在金陵的宅子还留了人看着,那宅子宽敞清静,是极好的。也幸亏你叔叔回京时没舍得将它卖了,倒是正好让我过去住着。也不用他们送,我带着菀丫头两个人再带些下人去,在那边住上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蕙如站起身来:“这怎么能行?”
祖母这是为了菀如。金陵和京城离着千里之遥,一路舟车劳顿,身边又没有子女跟着照顾可怎么能行?
如果她还没出嫁,她倒可以跟着一起去,可是她现在是宣王世子妃,断没有抛下夫婿跟着娘家人到千里之外过一年半载的道理。
她急得说不出话,眼圈红了一红,险险要落下泪来。
事情怎么就要到了这一步?难道不去金陵,菀如的事就没有解决之途了吗?
此时就算能将那只幕后黑手拖出来,也无法让菀如的名声再回来。
虽然枫云寺的主持再三保证不会将菀如被掳的事传出去,但当时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嘴都能堵上。若再有有心之人居中搅一搅,菀如在京里还要怎么待下去?
祖母想带着菀如避开风头,要知道关于女子名声的传言远比刀剑更锋利,菀如就算成长了起来,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她的心智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坚强。
四周全是迷雾,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些雾拨开。
她想了很多话想要劝一劝祖母,可是没有一句话能解开目前的困局。
正在此时,妙音突然急急地进来。
“老祖宗,前门来了客人,大老爷已经亲自去迎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客人,大老爷已自接待,妙音不会专门跑来说这一声。
何况妙音脸上的表情是惊中带喜,喜里有惊,应该是想着要告诉老夫人一个好消息,所以才这样又故意话说一半,留了一半不说。
“是什么人来,能值得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老夫人并没心情去猜谜,好在妙音也并不是真的要卖关子。
接着,蕙如就听见妙音溢满了笑意的声音:“是一位姓陆的将军,带了厚礼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