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时辰之后,念兮端着一碗煮的香香浓浓的红豆汤进了裴冲的书房。
“很香。”他微微抬眸,淡笑着,似是赞许。
“念兮。”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才觉喊在口中竟有一股化不去的意味,念兮,念兮,心念于兮。
“唔?”她站在身侧,偏着头看他,只不知又有什么吩咐了。
“你去瞧过孟旭了?”裴冲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看过了,多谢侯爷将他从水牢中放出来。”念兮答得客客气气。
裴冲并不喜欢她这样绷着和自己说话,好像如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孟旭一样,而在她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形同虚设、可有可无的人物一般。
“你坐下来同我说话。”裴冲亲自起身,般了张方椅放在自己的桌边,指了指,让念兮坐下。
她略略一怔,不知道这个安庆侯又在搞什么花样,不过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我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前几日我听说她最近常下床走动,是不是好一些了?”
“大小姐的病症急不得,先需喝药调理,过两天我替她割除肿块,就会没事了。”
裴冲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最令他担忧牵记的就是裴清的病症,他们自小相依为命,他也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茫茫天地,就是权位再高,他也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对了,你说你是苗家女子,不过我瞧那孟旭好像不是,你怎么会和他一起来长平呢?”
“侯爷……问这个做什么?”念兮有些奇怪,他还真是闲得无聊了,难不成叫她过来就是陪他拉家常的?
裴冲抬眸看她,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瞧你对他倒是极好的,不像是兄妹。”
“谁跟你说我们是兄妹了?”念兮反问。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裴冲的眼睛微微眯着,盯着念兮,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寻找答案。不过就算她不说,难道他就真的看不出来吗?
在万里江边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孟旭宁可自己挨鞭子也要护着念兮,这一回,孟旭被关进侯府,念兮又不顾一切前来求他,这样的情意不用多说,明眼人都能瞧出。
裴冲也许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想要问她,想要听她亲口说出,不过是希望她能否定自己的猜测罢了,只是念兮在说起孟旭时那样柔柔的眼神,已经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我同孟大哥……是好朋友。”念兮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一向清冷的目光不知为何在看着她的时候,竟就变得灼热起来。她站起来,想要告退,却又被叫住,“念兮……晚上过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离开了书房,念兮心里不知为何惴惴的,仿佛有只小兔子在里面蹦来蹦去。这个裴冲,他有时的所作所为真是教她有些捉模不透。
时而似乎是对她很凶,眼角眉梢里都是冰寒刺骨,还让她在门外挨饿受冻淋着雨跪了整整一夜,可时而又好像对她很体贴似的,虽然是留在府里给裴清看病,但却样样都给她安排伺候得妥帖,知道她畏寒,就命人在房里再给她多加了一个暖炉,还特意派了一个丫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他有时好像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将军侯爷,可有时又好像可以当成朋友一样。
念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胡思乱想地想了这么多,摇摇头,转身去了小药庐。
这间药庐是她来了之后,裴冲专门给她用来制药的地方,裴清的病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治疗起来却还是颇费功夫的。
药庐不大,里面都是冲天的药材味,念兮拿帕子掩着鼻子,坐在小炉前给裴清煎药。
知道孟旭现在离开了水牢,念兮的心里便也没那么焦急担心了,原本他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只要再在牢里面呆上一段日子,等她治好了裴清,就能出去了。
一边煎着药,念兮的嗓子又开始有些犯痒,真想唱歌,只是这里不是山野荒地,她不能太大声,只能自己轻声地唱着。炉子里的热气不断喷在她的脸上,没一会儿,倒是热腾腾的,一点都不冷了。
外面好像是有几个婢女走过,一边说着话,言谈之间却听出不悦来。
“月姐姐,侯爷怎么无端端地对个贫贱女子这么好?不仅让她住到别院,还让你去伺候她,她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让月姐姐你听她使唤?”这婢女的嗓音尖尖的,一听就有些刺耳。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她住在府里也是为了给大小姐治病,你是知道的,侯爷最重视的人就是大小姐了。”这说话的叫朗月,是个秀丽端庄的女子,第一天她来念兮房里服侍的时候,她还当了是哪家的小姐。
念兮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就不再做声,只是手中仍不停扇着火。
那个尖嗓音的婢女继续说道:“若只是给大小姐治病,也不用处处都细致入微吧。月姐姐不知,刚才祥生来跟我说,晚上侯爷还要叫她一起用膳,让我去好好置备,你倒是想想,咱们侯爷在府里可曾和什么人一起用过膳?”
朗月似乎是顿了一顿,有些不信:“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月姐姐,你待侯爷的心咱们可都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你在侯爷身边服侍着,咱们下面的姐妹都说,虽然将来姐姐不能为妻,但总也能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可如今莫名来了这么个女子,生生压到了姐姐头上,玉儿可是为你不值啊!”
念兮听着不禁脸上泛起了一层薄晕,这两人难道是以为裴冲对她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药盅里再多放了几钱连翘进去,只有求上天保佑,快些让裴大小姐的病好起来吧,哎……这侯府还真是个是非地啊!
原本想要窝在这小药庐里不出去的,只是到了傍晚时分祥生却还是找到了她。
“念兮姑娘,侯爷请你过去一起用膳。”
念兮指了指面前的小药盅:“祥生大哥,麻烦你替我转告侯爷,我要在这里煎药,还是……还是不过去了。”
祥生问言,脸色立刻就灰了下来:“念兮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为难小人。侯爷的脾气……若是请不到姑娘过去,只怕小人也难以过去复命。”
“可我还在煎药呢。”念兮也有些踌躇为难。
“这没关系,姑娘去用膳,小人在这儿替姑娘煎药不就行了?”祥生嘻嘻笑着过来,将念兮拉了起来。她实在拗不过,也不想令他为难,心中暗道,去就去吧,不过是吃一顿饭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还能被他吃了不成?
裴冲早在屋子里等着了,他独自坐在桌边,指月复轻轻抚着暖酒壶,一杯杯自斟自饮,屋子里檀木香的气味淡雅扑鼻,几支白梅插在瓶中,更添了几分雅致。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脚步似乎凝住了一般,为什么他这样高高在上,就像天上月亮那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会有这样落寞的神情呢?
她轻轻叹了一声,倒是裴冲怔了一怔,向她望来,脸上牵起一丝的笑意:“既然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哦。”念兮进了屋子,月兑了外氅,陪坐在桌前。
菜式倒是精致简单,只是念兮吃不惯这种别致菜肴,筷子也没动几下。
裴冲往她碗中夹了一筷子的火腿丝,问:“怎么,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念兮忙道,“我是个山野丫头,哪里会懂得吃这些菜?侯爷府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旧年冬天的时候,我和努雄大哥到玉江上捉鱼吃的事情来了。”
“冬天去江里捉鱼?”裴冲放下了手中筷子,颇有兴趣地问道。
一说起过去在苗疆的事情,念兮就是一脸的兴奋:“那可不是,咱们苗疆可没有长平这么严寒,冬天的时候玉江水也不会像沧河一样结了厚厚的冰。冬天里,我和努雄大哥到玉江上去,坐船出去,再拿鱼叉捉鱼。”
不知是喝了几口酒的缘故,还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念兮的脸上泛起了两层薄薄红晕,烛火之下,眼中是迷离氤氲的水汽,看得裴冲蓦然心头一窒。
他突然站起了身来,拿过挂在一旁的紫貂毛裘披起了起来,又把念兮的外氅也给她拿了,一把拉起她的手就朝外走去。
念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路拉到了马房,骑上了“闪电”的背。
“你要做什么?”
裴冲也一跃而上,在念兮身后坐着,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后颈上,有些绵绵痒痒的感觉,他话中轻含笑意,伏在念兮耳畔说道:“我带你去沧河上抓鱼吃。”
他是在开玩笑吧?这个时节的沧河上面早就结了层层冰冻,哪里还能抓鱼?更何况她不过是一时说起了从前的事情,他怎么就这般地当真起来了?
“闪电”名副其实,跑得极快,裴冲抽了一鞭子,它便迈开了四蹄飞似的奔了出去。
念兮还没坐稳,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抓,只能揪着闪电的鬃毛,马儿吃痛,扬起了前蹄朝天长嘶。
裴冲在后,一把揽住了念兮,呵呵笑道:“你抓着缰绳,再揪它的毛,小心它发起火来将你摔下去。”
念兮整个人贴在了他怀里,撅嘴气道:“裴冲,快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