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速度飞快,沧河距离安庆侯府原本就只有几里路,风驰电掣,没一会儿便到了沧河的边上。
迷茫夜色之下,结了冰的沧河隐隐泛着朦胧的寒气,周围的冬青树篱积了雪还没化开,这儿十分安静。念兮将身上的狐毛大氅拢了拢,朝裴冲问道:“侯爷,你不是真想抓鱼吧,现在河面上都结了冰,而且又是晚上……”
裴冲拉起她的手,朝沧河边走去,念兮想要挣开,他却是握得极牢,回头笑道:“你别甩了,我拉着你是怕冰面太滑,你会摔着。你们苗家女子不是向来都不拘小节的吗?怎么你倒是扭扭捏捏的?”
念兮听他讥笑,手果然不再乱动了,绷起脸扬头回道:“我才没有扭扭捏捏,倒是侯爷你突发奇想。我倒是问你,咱们来这儿,铺天盖地都是冰,你是带我来滑冰呢,还是来抓鱼?”
走在冰面上,脚底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念兮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跟在裴冲身后,这时候被他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倒真是安心了不少。
裴冲一边拉着她一边说:“冬天里新鲜的鱼很难吃到,不过我也曾听人说过在沧河上凿冰捕鱼的。从前只是听闻,今日被你一提,倒是真起了兴致,所以也想带你来试一试。”
“凿冰抓鱼?”念兮闻所未闻,被他一路拉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的中央。
春夏之际的沧河,河水滔滔,滚滚西去。冬日的沧河却仿佛被尘封一般,安静地睡着,却在两人脚步在上面踏过之时发出轻微的细喘。
裴冲停下了脚步,将念兮拉到身边,指着身前的冰面道:“这里似乎比前面要薄一些,就在这儿凿个洞吧。”
他取□上佩剑,以剑柄用力朝冰面凿去,上面顿时裂开了一条条细缝,念兮蹲在一旁瞧着,仍是半信半疑:“下面真的有鱼吗?”
“不一定啊,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瞥了瞥在一旁看着的念兮,把剑交到她手中:“你想试试吗?”
“好啊。”她吟吟笑着接了过去,也学着裴冲的样子在冰面上狠狠凿去,她的力道没那么大,冰上只是裂开了一个小碎口,凿了几下,裴冲让她在一旁等着,还是自己亲自动手。
“侯爷,凿开了冰,咱们用什么抓鱼呢?”
“鱼叉啊!”
“鱼叉?”念兮眨了眨眼,他们匆忙出来,哪里有鱼叉呢?
“现在是没有,一会儿我们去捡些树枝,绑在一起,做一个长长的鱼叉。”裴冲的额上已经沁出了细汗,他脚边的冰面也已经被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来了。
念兮不想一个人干坐在这儿,指了指不远处河岸边的树丛说:“侯爷,我过去捡些树枝过来。”
裴冲想要喊住她,可是念兮早已跑出了一段,他在背后喊道:“念兮,小心脚下,快去快回!”
“知道啦!”
她的白狐毛大氅在夜风中轻轻扬起,裴冲站在冰川雪地,望着那个灵动的背影,一时竟恍恍出神。这几日来,念兮住在安庆侯中,虽说有时并不是刻意为之,但是每次看到念兮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心里就会特别舒畅。他一个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披荆斩棘的少年将军,却在这几日里忽的生出许多柔软的情绪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愿意停下来和她闲谈,同她一起吃饭,更别说是在这样冰天冻地的冷夜跑出来疯上一把。他从小一直是个隐忍自制的人,在朝堂上又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多少眼睛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他,这样的突发奇想、任意为之,却真是生平以来头一遭。
捧着一大堆枯枝的念兮正从远处走回来,冰面很滑,她走得也是十分缓慢,那小小的白影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只成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慢慢在裴冲的眼中放大起来。
心底里突然抹过一丝哀伤,她这般的好,却是为别人而来,最后也会为了那个人再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和她,难道终将是有缘无分吗?
低低轻叹一声,抬眼看去,那小白点突然在冰面上定住了。
“念兮,怎么了?”裴冲不知她出了什么状况,也顾不得脚底冰滑,朝念兮跑了过去。
“侯爷……你……你别过来,这冰好像是要碎了。”裴冲走近了一些,他离念兮大概几十步的距离。他小心蹲□子,在地上模了一模,果然手指所触之处,已经裂开了几条细纹,若是蔓延至此,只怕念兮脚下已是薄碎不已,没办法再承受一个人的重力了。
“念兮,你别怕,先把手里的东西,慢慢放到一边。”裴冲的语气尽量试着稳住念兮。
她慢慢弯下腰,将手里的树枝放到了脚边,屏着呼吸,再慢慢直起身子。
“咔嚓”,寂静的冷夜,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令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颤。
饶是他战场上面对腥风血雨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个时候,肩膀却也不自禁微微颤了起来,他试着缓缓地向念兮靠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他伸出手去,尽量平和地说着:“念兮,把手给我,然后慢慢地走过来。你要是怕,就把眼睛闭上,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
她虽有些慌,但却并非真的十分恐惧,他的眼神仿佛能平稳她的心绪一般。沉沉点了点头,念兮将手伸过去,还差一点,她试着抬起脚,想要向前移动。
冰面实在太薄,她一动,立时就全然碎开。
那一袭白裘在风中扬着衣角,她还没能拉住裴冲的手,就如一朵冬夜盛开的白荷,坠入了彻骨冰寒的沧河之中……
“念兮!”他大声喊着,竟是没有一丝犹豫地,也跟着跳进了冰窟之中。
河水就如刺骨的钢针一般扎着他,下面是黝黑的冷意,他强忍着所禁受的一切,在河中游动模索,终于找到了念兮。
这样的情况,若是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然而裴冲却非常人,他自幼练武,体格强健,长年征战,又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强韧意志力,怀里抱着已经晕了过去的念兮,他回忆刚才掉落的位置,憋足一口气,奋力朝那个窟窿口游去。
那儿冰面仍是很碎,一直喀拉拉地断裂着,直到断了好一段距离,裴冲才终于模到了厚实的冰层,爬了上来。
“念兮……念兮……”裴冲身上全都湿透了,浑身上下也都冻僵了。念兮昏昏躺在他的怀里,脸上、手上都比冰凌还冷。
他深吸一口气,抱起念兮,朝河边走去。他心里不由有些懊悔,今晚若不是他执意而为,念兮也不会掉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现在也不会冻得和个冰人儿似的。
骑在马上,他恨不得能快些离开这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焦灼之色,剑眉蹙起。他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揽着念兮,急急地往城中驰去。
夜色渐深,这树林子本是不大,很快就能出去。裴冲骑在马上心里虽急,但以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这暗夜沙沙的林子里暗藏杀机。
他勒住马缰,停了下来。风声飒飒,带着冷箭离弦的声音。
被踩踏的枯叶,兵刃的寒气,他是嗅觉灵敏的猎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孤身一人,自是一点都不会畏惧这么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只是他怀中还拥着昏迷不醒的念兮,却不能不多顾虑了一些。
一支支冷箭划破夜色朝着他射来,回府的路上一定已经被人都盯上了梢。裴冲调转马头,朝着西边走去。
黑衣人遁入夜色,冷箭,寒刀,他们武功不俗,招招狠辣。
裴冲又要招架他们,又要照顾念兮,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好在“闪电”神速,寻了机会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闪电飞也似的穿过包围冲了出去。
那些人的马匹哪里快得过“闪电”,身后的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远,裴冲心道现在回府的话,只怕还会起什么变化,他带着念兮也实在走不了太远。荒郊野外,这无边迷蒙的夜色却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
***
不知过了多久,念兮那沉沉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她仿佛非常吃力地将眼睛睁开,记忆却仍停留在了坠入冰河的那一瞬。
可现在,身上好像渐渐有些暖意了。噼噼啪啪是柴火跳动的声音,她想动一动手,却发现掌心被人紧紧握着,不仅如此,她整个人都被人拥着,身上的外衣除了下来,只剩下一件贴身中衣,这姿势真是极为暧昧。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月兑了裴冲的手,将他推开。
“你……你做什么?”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恼而映上了两片红晕,荧荧的火光映照下,更是添了几分动人。
裴冲的外衣也晾在一边,刚才他抱着念兮取暖,倚在墙上,竟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他被这么一推,醒了过来,眉目中微带着一丝放下心来的笑意:“醒了?那就是没事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刚才……”她还记得掉下水的时候,她以为这一回一定是命绝于此了,可现在自己仍活生生的在这儿,难道是裴冲……?是他跳下了水把自己救起来的?
“这里是个废弃的民舍,今晚我们不能回去了。”他对刚才的情形不想多解释什么,念兮也明白他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这么做的,只是一颗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仿佛就要跃出来一般。
她定了定心神,坐回裴冲身边,只是仍和他保持这一点距离。她打量着这间废旧的屋子,不知是什么地方,对刚才后来发生的一切,她也是一无所知。
伸手在火上取暖,念兮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裴冲的碧眸瞬时露出了一丝冷意,他折了一根树枝丢进火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