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哲非赶到晓雅的妈妈住的那间医院,径直来到她在的治疗室。透过治疗室的窗口,很清楚看到一个白胖的老女人半躺在病床上,打了厚厚石膏的腿被床尾支架高高吊起。女人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瞪着嘴斜眼凸的我,手仍然往嘴里大口塞面包,满脸、满嘴、面世界的油腻。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抓住哲非的手臂,要他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哲非手抓定住我的头,沉默了1分钟,轻声安抚我:“镇定点!或许阿姨被移到别的病房了。”
我使劲点点头,还是一脸无奈照映着绝望。我惊慌失措地在医院走廊到处跑来跑去,推开每一间治疗室,看到坐成一窝打纸牌的男病患,在病床上边化妆边谈八卦的女人们,还有那些和女护士****的不安份的家伙。我实在没有丝毫感觉她们仍在这家医院。
哲非抓住路过的一位大夫,问他这间治疗室的前病患在哪儿。大夫看了眼治疗室的门牌号,稍微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地说:“她的丈夫孩子把她给接走了,说不想在这儿治疗”
没等大夫把话说完,我就跑过来,扯晃着大夫的白大衣蛮横地问道:“她们去哪儿了?阿姨不是病得很重吗?怎么会被接走的?我不相信。”
大夫掉头就走,我的手指在他的白大衣上刮出一声细长而频抖的话语:“我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或许不信任我们的医院呗。”
哲非一把抱住我。他很明白我的坚强已经耗尽了,我扑到在他的胸口,双手胡乱地捶打,满腔悔恨和自责,“我好担心,我怕阿姨已经不再了。晓雅还在等我回去帮她们,结果我一去不返,她一定恨死我了。”
哲非拍拍我的背,从口中呵出一股长长的叹息,吹动了我头顶些许的沉淀了钝重压力的发丝。从哲非心里我听到: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阿姨是那么善良的人,一切都会没事的,晓雅是上天派给她的保护神——也是我的!
我拉着哲非跑去晓雅的家。很长的一段路,我们是徒步跑过去的,风拉扯出汗液,勾画出了速度的轮廓。哲非没要求坐车,只是跟着我的步子拼了命地跑。一起流汗,一起被过往的未知目光擦伤,一起任世界荒芜。
我和哲非终究到了晓雅的家,她家的门是敞开的,我和哲非如同突然从天上拉下的一块门框大小的帷幕,一部关于血红色的爱情正在展开。晓雅刚从洗手间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身旁的哲非,目光成45°的角,在我和他相互握紧的手上剪断。
我走过去,愧疚之极地问晓雅:“对不起,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来晚了。阿姨呢?”
晓雅的头垂得很低,从她染上厚厚污渍的衣服知道我来得很晚。晓雅抽泣了一下,为抬起手臂指了指阿姨的卧室。我刚要走进阿姨的卧室,晓雅的爸爸从她的房间出来,一脸疲惫。
“子玲,你来了。晓雅的妈妈刚睡着,她很难受,很不容易睡着。现在先别打扰她了。”叔叔极小心地带上卧室门,又吩咐晓雅给我和哲非倒水。
我和哲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叔叔正对我们站着,问起哲非的身份。原来哲非住在圣地路——顶级别墅群,他还是商务学院毕业的。
叔叔做到我的身边,笑笑说:“子玲,你很有福分,找到一个那么优秀的另一半。老天没有对你做得很绝啊。”说罢,看了看空荡荡地茶几,轻声叫了叫还在厨房的晓雅。晓雅发出一声充了煤气的咳嗽,端着茶水走出来,把两杯水全部放在我的面前,偷瞟了眼我,低下头又回到厨房去了。
我拿起茶杯一灌而进,见哲非迟迟不敢拿杯便狠狠偷掐了一下哲非的背。他咯噔一下,侧头看到我不悦的表情,拿起杯子,极为难地呷了一小口。
哲非放下杯子,从随身包里找出一叠支票,签上名字,用笔点了下我的大腿,问起我叔叔的名字。哲非放下笔,将填好的支票撕下来,起身,恭顺地递给叔叔,“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需要钱,这个能帮到你。”
叔叔连连摆手不肯要。我拿过支票亲手塞进叔叔的手心里,激励道:“现在不是谈面子的时候,阿姨不能再拖了。”
“才10万而已,您就收下吧。”
叔叔握住支票的手开始颤抖,一把把钱放在茶几上,说:“这笔钱我还是不能接受。”叔叔从沙发上撑起身子,走去阿姨的卧室,在手接触到卧室门的一刹那,叔叔呜咽起来。晓雅从厨房跑了出来,抱住叔叔的腰,哭喊着求爸爸接受那笔支款。
从晓雅对叔叔的乞求中我才知道是医院把她们赶出来的。他们爱的是钱,只爱钱,钱高于生命。我痛恨那些从医学院毕业见惯了死尸的家伙。
哲非也走了过去,再次把支票递给叔叔,很郑重其事地说:“这笔钱就当我借给你们的,哪天有钱再还也不迟,现在救阿姨的命要紧。”
叔叔松开晓雅的手,接过支票,噗通一声跪倒在哲非的面前。哲非变得不知所措,看着我。我对哲非微笑了笑,用哀伤的丝带扎起一个蝴蝶结。哲非明白了什么,扶起叔叔,说:“你要谢我,现在立刻就把阿姨送去医院,别管她睡不睡了。啊。”
叔叔推开门,我们都很认真,也很清楚地看到阿姨微抬起的脸颊上挂满清透的泪珠。这几乎耗尽了她身体里蓄存无几的水份,饱满的情感撑起了每一滴泪珠皱巴的皮层。如此饱满的哀伤,如此深刻的幸福。
我看到哲非眼角的光点。他的泪水似乎比他的人生还要耀眼,比钻石更永恒!
谢谢你,带给我一次用金钱也能延伸出的感动。如同你的眼眸一样深刻。
不久,医院的救护车在楼下停住,接着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哲非和晓雅。一股由空气里的某一个点爆炸开来的尴尬气氛在我们三个人之间弥散开来。似乎我们极度缺少处理这样尴尬局面的经验。要是叔叔在,气氛反倒没那么糟。在一个年龄段里掺插进一个不同年龄点,在失调和曲折,或是混乱的空间里,人更容易月兑离尴尬。
晓雅看了眼粘在窗户玻璃上的西下的日光,终于开口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你给我带来那么一大笔钱,我怎么可能生气。”晓雅的话带有一种令她自己也心疼的讽刺。
哲非向晓雅礼貌地点点头,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去。我再怎么不舍得晓雅,从哲非”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去”的动作开始我就不能再停留片刻了,也不能转头看晓雅一眼。她变得薄弱的心敏感地察觉到哲非这种姿态背后的意思——哲非喜欢的是我。
晓雅,对不起。我只是想对你说对不起,因为很多很多原因。
如果你站在我们的背后,流着眼泪目送我们离开,那你应该看到我的手指在哲非的手心带有争斗性的姿态。我有试图松开他的手,但我只是一个瘦弱的女人,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请相信,在我面前,友情和爱情一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