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监狱里的女人们 (十六)化妆2

作者 : 廖阿敏

终于把没有顾总和小兔的一夜工作坚持完,拖着沉甸甸的步子,提着心里没装下的哀伤情绪回到家里。没洗澡就躺在沙发上睡了去。我还能看到昏黄的光线挤进眼睛里,在眼球上厚厚地铺了起来,如同一片朦胧的光线的海洋。在里面游动着各种各样的鱼,她们有的竟然长着和晓雅、小兔、哲非一样的脸,她们在水里自在地散播欢乐,淡淡的欢乐,微微的幸福的滋味。渐渐靠近这片海域的铺天黑影。

小兔,晓雅,哲非消失了,我哭喊着她们的名字,睁开眼,更巨大的黑色海洋淹没了我的整个身体。杨秀站在我的面前,一头黑色的卷发,看不到一丁点酒红色。那些讨厌的让人麻痹的酒红色突然也失踪了,我竟然也会想念它。

杨秀在我的面前转了个圈,手轻抚身着的那件橘红色的荡领束腰连衣裙,兴奋地问我感觉怎么样。之后又使劲地撕扯连衣裙的下摆,自言自语道:“我就说这件不错,质量好又便宜。”

“你穿什么都漂亮。”我第一次对她说出如此讽刺的话,幸好她没过多在意,只是用手捧了捧一团的头发,歪歪嘴进卧室去了。

新的工作日在一闭眼后其实就开始了,眼皮垂下的几秒就像进入酒吧前的那个走道一样,是个前奏。

在晚上快10点的时候,一个身着豹纹毛领大衣,高挺的鼻子上架着黑色框架的蛤蟆镜的女人走进来,高贵得不可一世。几乎所有的舞男舞女放轻了脚步,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极不自然地摆动,似乎有种自卑的力量从上压下来。红着的脸颊,瑟瑟发抖的嘴唇,青筋暴起的脖子随处可见。女人随便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将FENDI的真皮手提包优雅地放在咖啡桌旁,优雅像是被傲慢的钢架支撑得很有立体感。

女人用戴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指点了点咖啡座,经理立马赶过去,点头哈腰地问她要些什么。

“随便。”女人的不可一世的神态几乎到了上帝都得当她的“伴娘”了。

经理说了句稍等便慢慢拱腰退了去,在吧台处直起腰倒吸了口冷气。我离经理站得很近,也很笔直,依然面无表情。经理180度扫视了一下酒吧,发现那些服务员都远远背对着他站着,性感的S形变成了霉烂的香蕉。经理咧开嘴,把一瓶法国顶级葡萄酒递到我的盘子上,露出满嘴的烟熏牙,说:“你比较受顾客亲昵,还是把这件严肃而伟大认为的交给你了。”说着,经理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毫无知觉地端着葡萄酒来到女人跟前。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取下眼镜,挂在塑身内衣的肩带上,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盒钢盒装的香烟。当她的手指夹着香烟送到火红的嘴唇边时,我突然领略到了香烟与女人之间牵扯的欲短不短的性感,有种堕落天堂的味道。

“你让我等了3分钟,知道吗?”女人的声音带有锋利的刀口,“你还站着干嘛?不给我倒酒吗。别太多。”

我点点头,集中所有的精力去倒出一杯她口中“别太多”的酒。等到葡萄酒填了水晶杯的一半仍不见女人发言,她只是看着,从如同溃烂一样的黑紫色烟熏妆眼睛里看到两个字——“不满”。没有任何理由的不满。

我忐忑地放下酒瓶,招呼了一句:“你可以品用了。”

女人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走了,或者是“消失”。我端起盘子正要离开,女人一口叫住我,声音在葡萄酒里潜游过来:“你知道顾总吧,常来这儿的。”

我思索了一下,回应道:“是,他一直坐在那个VIP位置上。”

女人放下酒杯,转头看了看那个位置,又问道:“那常买花带过来是吧?你知道他把花送给谁了吗?”

我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真的磨不开嘴。

女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样子有些急促,但她还是尽可能往“优雅”的方向靠拢。“不说是吧?”女人扬起声线叫来经理,把刚才的问题对着经理重复了一遍。

经理偷偷朝我努了努嘴。女人朝经理挥了挥手,说:“你可以下去了。”女人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亲和地问我:“顾总送花给过你是吧。我知道,没事,他很看好你啊。他也常送花给别的女孩子。”

我红着眼,从嘴里焖出一个“嗯”字。

女人笑了笑,把我扶到她的对桌坐下,亲自跑去替我拿来一个水晶杯,又为我亲自倒上酒。

“你叫什么?”

“骆子玲。”我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子玲,很高兴认识你。今天我和一个黑色卷发,穿着老土的橘红色裙子的女人谈了谈,是她告诉我顾总买鲜花送给别人的。我就想,那个女孩有那么大的魅力啊。”女人端起酒杯,很烂漫地笑说,“我们干一杯怎么样?别告诉我你不会喝,不会也要喝。”

我觉得她挺和善的,不会喝也得喝,算是回敬吧。我们同时举杯,同时朝对方的杯子轻轻碰去,同时没有同时,我眼睁睁地看着血红色的酒从头顶泼了下来,一条巨大的哀伤的瀑布。我拈着酒杯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在那个女人的酒杯突然消失的地方。

“这杯酒挺贵的吧,你很幸运,第一次喝到这么昂贵的酒。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用嘴品尝,而你只能用头灌下去。你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不希望下次再让你喝这种酒了。”女人戴上蛤蟆镜,拿起桌的手提包,一贯优雅着离开。那些安静的步伐,那张依旧鲜红的嘴唇,那件依旧野性十足的豹皮大衣,发生过的到头来没发生过。

我很想大哭一场,但没有找到任那些眼泪宣泄的出口。女人的话堵塞住了我全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孔隙。“黑色卷发”,“橘红色群子”,我还能想到别的人吗?第一直觉告诉我,显然不能。我没顾得上弄干净头上和身上的葡萄酒,一股脑地跑回家,泄撒下刺鼻的酒味。

“看,一个喝了一坛子酒的疯婆子。”沿路有无数这样的评价。

我在家里翻天覆地地搜索杨秀和她的“黑色”、“橘红色”。

在洗手间的浴盆的边角,我发现了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黑色是世界崩溃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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