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对着被打开的黑白电视机,那些搞笑的画面,太可笑了(电视里只不过是不断闪烁的黑白雪花点和漏电的“哧哧”声)。
窗帘一直被拉上了,屋里的光线很暗,很静,似乎空气被一种冰冷的情绪凝固了。我如同人体艺术馆里的一件展品。真的很静,你可以听到从遥远的南方传来的汗滴的声音,听得到墙壁土层里一只正在分娩的雌虫痛苦的叫喊(小兔生孩子也会这么痛苦吗),听得到门被慢慢推开,接着是诡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靠近脑勺的呼吸声,再接着是杨秀睁得滚圆的眼珠。
她的眼球如同一架微型摄像仪,记录下所有发生过的。
(时间就此定格住,倒回4个小时或4个小时以上,在“犯罪地点”打住)
一瞬间,所有抓咬着地面的灰尘和落叶腾空而起。彩色尘埃在女人的脸皮上停住,挤进毛孔里,黑色尘埃扑向臭男人破洞的衣裤上。一个酒鬼急速倒回到酒吧门口,呕吐在地上的污秽重新冲进他的口中,喉咙,胃里,继续搅拌。一只沙皮狗牵着女主人往回跑去,在露天大排档的一个餐桌旁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在一个老头的脚上,继续拉着女主人回跑。地上的玻璃碎片颤栗地抖动起来,在地面上还原成一个完整的杯子,回到餐桌上,洒在桌上地上的饮料汇聚成一汪滑回到杯里。从公车倒退下来的雀斑女看到身后倒退回来的男人,男人一个转身,刚被拉上的裤子拉链又被拉了下去,接着一个手提包朝男人的头顶狠捶了下去杨秀虚肥的身体上绑着我的粉色内衣从卧室倒退回洗手间,在浴盆前停下,那些洗掉的黑色从下水道分离出来重新通过管道回到她的头上,匀开。
杨秀顶着一头黑发,穿着橘红色长裙坐在了路边的一个茶桌旁。
(时间顺时针可以流走)
杨秀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拨通了顾总的电话。而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回应,只是一些飘渺的呼吸。
“请问,是顾总吗?我,还记得吗?酒吧的那个比较受欢迎的歌手。”杨秀好像有点自吹自擂。
电话那头猛然阴柔点搅起一些有血有肉的话:“抱歉,顾总有事出去了。请问,你谁啊?酒吧的?”没等杨秀继续问对方身份,电话那头继续传来,“我是顾总的妻子。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直接跟我说吧。”
杨秀不禁好笑,真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更不会跟她讲?对方见杨秀半分钟后仍未回应,甩出一句“我要挂了”。在对方的拇指离手机挂线键一毫米的时刻,杨秀拉直嗓子对自己的手机喊道:“顾总有人了。”似乎能听到对方的拇指和挂线键之间的空间结冰的声音,杨秀放松了一下绷紧的脸皮,继续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谈谈好吗?”
约莫半刻钟,顾总的妻子唐丽华坐车来到杨秀所在的那家路边茶纺,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贵妇犬,静静地站在杨秀的身后。杨秀无意看到地上扭曲得恐怖的影子,心头一惊,尔后转睛一想:说不定是顾总的妻子,得在她面前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那我接下来的话才更有可信度。”
杨秀面朝前方,故作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招呼道:“竟然来了,那就坐下吧。”
唐丽华轻蔑地“哼哼”了几下,走到杨秀的对桌,轻轻把狗放在茶桌上,又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垫在座椅上。边坐下边打量杨秀,说:“你的妆化得未免太浓了吧,这样反倒更显老。你不觉得像个垃圾桶里捡来的面具戴着吗?”
没等唐丽华继续冷嘲热讽,贵妇犬立刻从桌上站起来,朝杨秀一个劲猛叫。杨秀被吓得一个后仰,幸好手急抓住了硬木茶桌边缘才没随椅倒地。
杨秀稍定定神,快速打理了一下衣服,依然面带微笑地说:“你能不能把狗抱起来,我怕它随便咬人。”
唐丽华亲了亲贵妇犬的头,安抚它道:“宝贝,别怕,她不敢吃你。”说完便抬起头,眼望着别的方向说:“我家宝贝不是什么人都咬,它这个家伙就是怕脏,脏的东西她看着就怕,就想吐。”
杨秀被唐丽华口中出来的“吃狗”,“狗不咬脏东西”弄得怒火中烧,但她仍然把自己的脸皮打造得比钢皮还厚,还能包火。为了缓解气氛,杨秀打趣说:“你不觉得,你家宝贝的头发和我比较像吗?都是卷卷的,蓬蓬的。”
唐丽华提起唇角,串起一串各色的笑容,讥讽道:“你只有和狗比,不过还是差太远。你们颜色不同,就像美国人和非洲人不是一条线的。”
杨秀体内的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火冒已经窜到眼睛这个窗口上了,直接打开天窗了,“你这样的女人就那么有信心会让老公一直爱着吗?你还不知道你老公喜欢去吸血鬼酒吧吗?”
“我知道。那又怎样?”
“哦,那那些玫瑰花是送给你的吧?都不是一般年轻人了,还浪漫得够腻味。”
“什么?玫瑰花?”唐丽华的手狠狠揪扯着贵妇犬的毛发。贵妇犬痛得嗯啊直叫唤。
杨秀看了一眼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又看着还没出来的服务员,惶急地抛出一句“就在酒吧附近的那家小花店”后赶忙逃离开。
(时间快进×3停止)
贵妇犬从花店里跑出来,向唐丽华追去。唐丽华一个转身急步走去街道另一边。突然一辆黑色敞篷车发飙地朝唐丽华开了过去。唐丽华身后一步之远的地方,贵妇犬的尸体血肉模糊的粘黏在马路上。敞篷车“嚓哧”一下刹住车,一个朋克打扮的年轻人对唐丽华叫道:“hey,mygosh,你的狗狗没事吧?要不要送医院?”
唐丽华望了望看不出形样的贵妇犬,继续朝前走。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哀伤怜惜的表情。
(镜头转向花店)
一个又胖又矮的,下巴右侧长了一个大黑痣的男人正在打扫满地的落红,无限哀痛悲凉的气氛,如同一场对自尊的祭奠。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浩劫,只因男人没有明确告诉那个肇事者顾总一共在这儿买了多少玫瑰就被她乱砸“场子”。其实,男人只是在那个女人的咄咄逼人的情态下才说他知道那个买花的“顾总”。
(让镜头恢复到正常的时间和空间)
我和杨秀定格好的姿态在凝固的空气里频抖了几下,空气慢慢苏醒过来了。接着一记耳光甩在脸上的巨响。杨秀捂着侧脸,满眼通红地盯着我,她的眼球长满了锋利的牙齿。
“为什么那样做?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黑色头发和那件你几乎没穿过的橘红色连衣裙只是你的遮掩,你怕她在酒吧认出你来。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戴个黑丝袜到头上。是你告诉那个女人顾总送花给我的。”是的,我此时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会有无数个耳光会朝我甩下来,这是已经烂掉了的片段。接受灾难。
杨秀抓起我的手朝她自己的脸上甩去,耳光夹着她天昏地暗的哭喊声——“我这样做是为了谁啊。不就希望你过得好吗?我来到这个家没过一天好日子,端屎端尿把你拉扯大。本以为你成人了我就可以享清福了,你看人家晓雅,他妈妈病了,还下班了就不停顿地照顾”
我不知道我被迫给杨秀多少个耳光,我知道我的手很痛,心也很痛。
最后,杨秀瘫倒在墙角哭得睡了过去。她全身看上去全部粘满了血液。浑浊的眼泪慢慢在腐蚀她已经红肿的脸颊,她真的好痛,脸颊在抽动着,牙齿切切发出细碎的声响。
妈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无尽无止的哀伤,无尽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