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窗,关掉煤气罐气阀,打开家里所有的水龙头,躺到床上,用衣服捂住鼻子。沉沉地入睡,无数双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在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争先恐后地插入我的脑里,疯狂地搅动。灯光亮起,哲非推着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空气中爆起色彩纷繁的彩带,柔美地飘落。笑声。
晓雅穿着雪白的婚纱从墙角的三角钢琴里爬出来,涂上玫瑰红的脚趾甲在琴键上踩踏,跟曾经梦里头戴着高跟鞋的唐丽华弹奏的曲调一模一样。哲非推倒餐车上的蛋糕,走过去抱下钢琴上的晓雅,为她亲手带上结婚戒指。
哲非的生日竟然变成他跟晓雅的订婚庆典。
唐丽华站在一群人的中央,背对着哲非和晓雅,将手上一大束白色的玫瑰花朝身后远远抛去。玫瑰花稳稳落在晓雅的手心上,晓雅低头一看,是血淋淋的我的头颅。
我睁开眼,满眼是血丝,冬晨的阳光打在脸上,从惨白的皮肤里践踏出一些血红。我穿着睡衣等晓雅给我送来她的衣服。就这样坐着,很呆,很无聊,很沮丧,很想再去打开煤气罐。我无法忍受时间每流过一段距离后便停在我的面前很和谐地给我几耳光,跑去开门,等着楼梯下传来的脚步声。
晓雅穿着白色的绒毛小袄,头发别了闪亮的水晶发卡,略显羞涩地站在我的面前,鞋尖在地上拘谨但不失俏皮地踩踏转动。我说晓雅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晓雅扇动几下卷长的睫毛,嘟起嘴,给我一个暧昧的空中之吻,恢复大大咧咧的嗓音,说:“找了很久,觉得这件还不错。我之前可喜欢了,真的。”晓雅把一个用来套在垃圾桶上的黑色塑料袋递给我,叫我进去换上试试。
晓雅一直站在门外,她似乎没有进屋的心思。我看着空荡荡的家,只有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千遍“对不起”和“我该死”。
我走到晓雅的面前,晓雅的神情打了一个结,她背过去,龇牙咧嘴地使劲咬那个结,又转向我,脸上的微笑毛起许多糙劣的线头,“子玲,你穿这件长袄很漂亮。你的幸运色是茶色吗?”
“不是。”
“哦,不是茶色,不过茶色也不错,沉重,成熟,额,还有,很有品味。”晓雅的脸色则是抱歉,无奈,额,还有,很有看头。
“很漂亮,我很喜欢,因为它看起来,让我看起来,总之”我想不出这件衣服的任何一个靠谱的优点,唯一一个让我忍痛穿上它的理由就是:晓雅很喜欢这件衣服——她嘴头上告诉我的。
我正要带上门的时候,晓雅突然问我有没有带礼物。我摇摇头又猛地点了一下,叫晓雅先等我一会儿。我跑回卧室,用钥匙打开书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抽屉最里角是一大团碎布,一层一层剖离开,里面被封锁着那个Q版反恐精英的战士。我一直没有勇气把它送出去,它让我看到自己的懦弱无能和可悲可恨,把它交给哲非相当于把那次无法启齿的小巷暴力案交给他,那些被储存在战士眼里的关于我的可笑而滑稽的血照。
晓雅不耐烦地在门外大叫我的名字,我不能想更多了,直接把所谓的礼物塞进口袋里,它小得连口袋看不出起伏感。
“哈,那个女孩穿的是他姥姥的衣服吗?还真是古董级的人物。”
“她是哲非的朋友?”头戴咖啡色鸭舌帽的小男人伸长脖子对还未起床的哲非叫喊道:“非仔,你最近在研究古人类还是火星物种?”
晓雅抓我的手的劲度越来越大,她知道我想逃跑。我的手像蜘蛛的脚在晓雅的手心搅动,伸张,最终被自己的丝牢牢绑紧。
哲非起了床,只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短裤走了出来,大家把话题转移到哲非硬实的肌肉和庞大的骨骼上。哲非对这些千篇一律的话必然产生了抗体,仍是一脸惺忪地走到我和晓雅的面前,手指搔着后脑勺,斜嘴切齿向晓雅问道:“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不是只给你一张邀请函吗?”
我顿时魂飞魄散,翻开手上的邀请函,看到被邀请人的置名处用涂改液消掉了,重新写上我的名字。我如同一大片白雪地上的一个让人讨厌的污点。我从口袋里搜出礼物,递给哲非。起初哲非带着疑惑的神情盯着礼物看,被周围热闹的嘲笑震醒,甩手正要推掉我诚心送出的礼物。每个人的嘴随着哲非的手与礼物之间的距离的缩短而张大,直到极限。哲非的手背刚巧挨着战士的皮肤时就停止了下来,手背上的毫毛若有所思地在战士的皮肤上搔抓几下,一个反手,礼物被他拿了过去。每一个滚圆的〇抿成一个带有锯齿的“一”。
我把邀请函塞到晓雅的手上,说:“我先走了,我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我头上的绒毛帽上,一使劲,帽子像瞬间枯萎的牵牛花挤出我的灰头土脸。我本能地用手遮掩住我的后脑勺,恰恰我错漏了那个丑陋的伤疤,双手构成的椭圆形缝隙变成了伤疤的展示区。
“原来是一个秃子。”戴鸭舌帽的小男人故作被吓着的样子,一只手捂着想吐的嘴,双腿夹紧。
哲非大步走过来,轻点了点小男人的肩胛。小男人一个转头,一个以黑色闪电为预兆的拳头死死贴在了他的脸上,鲜红的鼻血有气无力地从小男人的鼻孔里淌出,渗到他的牙缝里。小男人伸出长舌舌忝舐干净嘴唇上的血液,推开我,傲气愤恨地离开这儿。
我没有回头看后面的情况,学学那个小男人的姿态走出去。哲非叫住我,从地上捡起绒毛帽,亲手为我戴上。嘴唇靠近我脑袋上伤口的位置,深深一吻,“谢谢你,这个礼物我特别喜欢。”我的伤口互握起双手,扭捏着小细身子,含情脉脉地爱恋。
我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冲开了这个冬季第一杯香浓的牛女乃。让我们派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