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哲非撞开我的家门,气势汹汹地把我从他的面前推开,径直跑进我的卧室里,抓起被动响敲破睡眠的晓雅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喉管,硬要她坦白把我从他家偷走的动机。晓雅皱眉凸眼地望着我,气流因为无法顺利通过她的喉咙而本能地生出锋利的刺,从她的肺部像登山冒险家一样攀爬出来。晓雅要我救她,我看到她的手在月复部滑动,求生的希望也只在月复部被点亮。
我必须勇敢点,不论哲非的身上带有多么灼热的愤怒的火焰。杨秀拉住我的手,黑下脸来,对我摇摇头。我说好,我不过去,接着我使劲甩开她的手。杨秀的手重重磕门框上,她的叫声反倒让我感觉到晓雅气息的微弱,这太过可怕。晓雅的手仍有力地捶打哲非的胸口,撕扯他的衣服。我一下咬住哲非的手臂,牙齿往下深入,他的血液跟我的眼泪一样感伤和寂静。哲非掐住晓雅喉管的手渐渐松开,我的视线在他疼痛的脸上模糊,我却还在期待一场死亡的焰火。无法张开的嘴和不敢从炽热的肌肉里抽出的牙齿,冷风正拿着一把电锯等待在我的嘴边。
“我不刚相信你可以为了一个背叛过你的朋友咬我的手臂。”哲非抓住晓雅的头发的手慢慢松开,快速地一个反手朝晓雅的脸上甩去。晓雅咬住嘴唇没有叫出声来,红胀的脸颊呼应起她冰凉的手,但此刻晓雅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弹,每一次口水咽下喉咙,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惊天海啸。
杨秀顿时来了精神,替我向哲非连连道歉,拍了拍我的背,将我的头连同我的嘴从他的手臂上移开,唾液混合血液丝连住“受害者”和“凶手”,仿佛有一把代表法律的火药枪的扳手被唾液线拉住。唾液线一断,我的身体不由地后震了一下,手立马抓住胸口,疼痛!哲非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牙印,和我心里的弹坑是那么相似,它们像一对被永远分割的苦难恋人。
哲非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一边拿出手机接通一边叫我用纱布什么的替他缠上伤口,一种让我心疼的语气。我像做错事被家长原谅的小屁孩一样心存侥幸起来,连对哲非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感到受宠若惊。我很快就拿来了医药箱,先用酒精帮哲非清洗伤口,涂上红药水,最后用纱布精心包裹好。那些让伤口惊恐变色的刺涩的酒精和红药水倒让哲非的全身上下充满喜悦。我看的很清楚,哲非通电话时的表情很轻松,连晓雅的“心有余悸”也很快消退了。
杨秀收拾好药箱,也捡起地上染上血迹的棉球,若有所思地暂停了一会儿,问哲非:“你这被牙齿弄伤的,要不要去打狂犬病疫苗,还要什么防止破伤风。”
哲非关上手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戏言道:“那还得去医院先检查她是不是一条狗,或是常和猫狗接触。”
“你的意思,你是那条常和我接触的狗咯!”我白了眼哲非,正要指责杨秀的不是,她却提起医药箱赶紧逃之夭夭了。
哲非看也未看一眼晓雅就从她的身上抽下我的大衣,亲手为我穿上,为我拉上拉链,确定我很暖和了,然后用他的衣袖在我的衣服上拂拭一通,气喘吁吁地说:“嗯,很干净了,狗宝,我们去医院吧。”
“你真的把我当成狗了?!”我吃惊地张大嘴,蹦起脚要去扯哲非的头发。哲非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你不是很想赶走你的噩梦吗?现在就是机会。谢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告诉我现在有时间。”我不敢相信终于有机会可以郑重其事这个怪病了。我也可以转眼一夜,一夜一花园了。
哲非还没等我向晓雅和杨秀打招呼,拉起我就跑出家,在楼前,他停下脚步,对我挤眉弄眼道:“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到忙,说不定她知道的比本来藏在你脑子里的秘密还要多。等我!”一条紧促的小溪逆流上楼,接着是一场泥石流倾泻下来。哲非的手拽住挣扎不从的晓雅的衣服,两张表情截然相反的脸碰击出黑色的电火,点亮了夜,开始朦胧的黑色如雪花一样降落下来。
我被带进了一个神秘的治疗室,房间里的墙壁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留下无数大大小小形状诡异的黑色痕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荒废的古堡。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盏被钢网包裹的昏黄的白炽灯,对应着地板上的白色鹅绒的沙发,还有一位身着西装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沙发后,消瘦的脸容易积蓄黑暗,五官浸泡在黑暗里。
哲非让我们进去先跟谢医生交流一下,谈谈我的病情。哲非一关上门,谢医生就叫我月兑去外衣,留下贴身的衣服就行。我怯弱地望着哲非,哲非对我肯定地点点头,叫我不要担心,按照医生说的做。我只穿着一身保暖衣,坐在我有生以来感受到的最温暖的沙发上,房子里的暖流从我衣服的各个缝隙里贯穿进去,仿佛它们如一个个新生的小宝宝,用牛女乃般香甜的唇揉模我的每一寸宁静的肌肤。淡淡的檀香,如哲非最柔软的可挤出蜜的鼻息。
我刚要向医生交代出我的病情,医生立刻朝我伸出手掌,叫我闭上眼,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全身放松,想象我最害怕的和最常去的那个空间。谢医生告诉我哲非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嘴唇离我的额头很近,他的气息在我的额头上铺开来,漫流到全身。我像浸泡在漂流百合花瓣的天然温泉水里,哲非跪在温泉池旁边,只用一片树叶遮住了,用手一遍一遍舀起水轻轻淋在我的背上。医生嘴里所有童话般惬意的词语就是一只只彩蝶,用它们的触须在我的耳朵上骚动。
我感到耳朵很痒,继而全身都开始痒起来,好似有无数小虫此起彼伏地用我的皮肤擦掉它们嘴巴的食物残渣。我推开哲非和谢医生,站起身,满身挠起来。我看到自己仍然坐在沙发上,哲非并没有站在我的面前,他和晓雅都不在房间里,谢医生站在我的身后,他的手指在我的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你现在看到什么了?”谢医生在问我。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是医院的这间治疗室。”
“还看到什么了?”“门!”“好的,打开门看看。看到什么?”“什么也没有,黑色的,寒冷的,空洞的,无底的。”“没事,跳下去。”“不,我不能跳下去,我还不想死。”“那你告诉我,你和谁一起来医院的,想起来吗?”“哲非,还有,还有,晓雅。”“是的,现在呢,他们呢?你没看到是吧?他们就在里面,他们需要你,他们也像你一样害怕。跳下去。”
我真的跳下去了,我却回到了那个冷硬的空间,那灯,那画,什么都没变。我仿佛被人算计了一样,怨气满月复,却不敢言,我怕惊醒藏在墙体里的黑影。我必须冷静,我知道哲非和晓雅就在上面的那个治疗室里,他们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谢医生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突然一喜,尔后又沉默下去,无论他怎么问我问题我就是不回答。许久,我听到哲非的声音,他问我:“子玲,你还好吧?如果你在的话就回答我。”
我站起身来,扯着披散的头发大喊“我在”,我感觉自己叫的很大声,但我自己一点也听不到。
“子玲,我听到你说的话了,你是不是在那个没有出口的房间里。”“嗯,这儿全是墙,很冷,我想出去。”“那你要找到出口,试着找找看。”“真的没有出口,相信我。”“好,好,我相信你,那你可以凿出一个出口出来啊,还记得《肖申克的救赎》这部电影吗?学学安迪,他是怎么逃出监狱的?”“你要我抠墙壁吗?”“是的,或者用东西砸开墙壁,你得找到工具,试着找找。”“我真的出不去了,我可能会死在这里。我死后,你会爱上别的女孩吗?你能好好对待晓雅吗?帮帮她。”“别瞎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旅游,结婚,度蜜月。现在你试着找方法出来。”“墙上的画,画框很坚固,能行吗?啊!”“太好了,取下画框后找找墙壁最薄的位置。好像,墙壁都是一样厚薄的,这个,这个”
“哲非,听得到吗?听得到吗?我听到墙壁发出空闷的声音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油画后面的墙壁能敲出声音,别的地方感觉是实硬的。”“那还等什么,用画框使劲地朝那个地方砸去,你就可以见到我们了。”
寂静了,什么也没有了,时间如同在沙漠里滑行的响尾蛇。
“子玲,你还在吗?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不说话啊?怎么回事?求你了,别吓我。我是哲非。”
“我砸开墙壁了,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穿着黑色的背心。”我的喉咙像在写死亡前的遗嘱。
“子玲,那个男人可能是骆叔叔,你的爸爸!”这是晓雅的声音。
紧接着,男人从头开始熔化,冒出滚烫的热气,他的背后刺眼的白光开始流动起来,像海一样翻滚起来。男人最后熔化成海面上的油墨。“啊——”,汹涌的海海得无止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