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哲非的家门,很可笑,我一个大活人跟电视机里那些虚浮的喜剧片比较起来,哲非潜意识就选择了“虚浮”,选择像那些站在摄像机前的演员一样去欺骗自己。喜剧演员们在新闻发布会上会说这次出演是她们最为愉快的一次经历,很像她们多么幸福的现实生活,却会在微博上发言拍摄期间的劳累辛苦,之后在各类杂志报刊上接二连三地传出“第三者插足”,“婚姻失败”,“吸毒成瘾”和“风流韵事不加遏制”等等。
哲非狂暴的笑声让他根本没注意到我,我故意将一大袋零食丢在地上。哲非在电视里正巧插上一段小广告的时候分出神来看到我。我脸色阴沉,捡起滑落在地板上的零食一并扔在哲非的身上。哲非关掉电视,撕开一袋薯片,将舌头整个伸进袋子里像猫狗喝水一般吃薯片,嬉皮笑脸地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跑过去夺过他手上的薯片,粗暴地将薯片全部撒在他的身上。我告诉他我现在对他装蒜的无理态度感到相当的反胃。很显然,哲非有一张精致却厚实的脸皮,如同色彩鲜艳的毛毛虫一样在示意那些捕食者他很漂亮但他有剧毒,他担保三分之一的捕食者会主张视觉独尊主义,三分之一陷入幻想状态,其余的都是不长眼睛的胆小鬼。
“你因为你的后妈生孩子了,你不是感到很伤心吗?所以原谅了你。没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伤心很多很多,你确定你没发疯吧?”我学着哲非的样子拿起一袋薯片极其无聊的吃了起来。瞪着哲非懵懂不知的脸吃薯片也会出现怀孕心理病。小学的时候就有一女生告诉我,千万别去碰那些该死的男生,他们会让你过早地当上妈妈。现在我才明白,在某种程度上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哲非看似假惺惺地给我倒来一杯白开水,等我接触到杯子的时候,原来在杯口上腾起的热气只是我的臆想罢了。的确,我必须承认哲非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早有预料到我会把水泼在他的身上,所以用了冷水。幸好我只向他泼掉了三分之一的水,否则哲非的“好脾气”会被冲刷干净,然后月兑掉我身上他送给我的衣服,用口水擦干净我脸上高档的化妆品,再把我扔回到那个恐怖的暗黑空间。
我似乎做得太过分了一点,我还是拉下脸皮向他郑重其事地道了歉。哲非没有领情,独自去了他的卧室,我也跟着走进去,看到他的床被巨大的白布覆盖住,平时虚掩着的衣柜似乎被死死粘黏住,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心思敏感的人会说——这让我觉得有一点悲伤。或许说那样蠢话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墙角处的黑色漆皮质地的行李箱,里面打包好了爱情和愧疚味道的沙拉酱。
哲非坐在行李箱上,摇头晃脑,问我:“你看到这种卧室布置,有什么感觉?”
我拈起覆盖在床上的白布,抖了抖,满世界的白色灰尘,我连忙捂住鼻子回答道:“感觉,原来你这么肮脏。你需要好好洗个澡。我不想在飞机上让别人误会我的行李箱里装着非法倒卖的垃圾。”
“贩卖?我这样的品种,想必对那些吃惯了山食水货的女人们而言我倒能合乎她们的胃口。要是你愿意,你干脆在云南将我转手得了。”哲非的眼神和身体上冒出的气息如同清晨的水液一样润滑清透,用我陶醉时的心律波动它们,再慢慢地向我荡漾过来。我的一声“你是镇店之宝”,哲非的躯体立刻变成一个浓春时节的花棚,汹涌澎湃的花香毫不客气地撞击那些半透明的薄膜,起伏的薄膜就像被煮沸的牛女乃。
我担心这次仍然是哲非的试探,一直不敢松开衣服。哲非因为我突然强硬的矜持有些动怒,放开我,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红色皮球挂在晾衣架上,那般明晃晃的感伤,似乎它在说它曾经是多么的具有活力,它可以从天到地的不断来回。
我的手抵住哲非的胸口,感应到他若即若离,恍然如梦般的心跳,从喉咙里渗出一丝瘫软的声音:“这次后,假设这次后,我们会怎样?”
“会更爱你。”哲非的嘴靠近我的脖子,屏息凝神,目光像透过了放大镜落在我的头上。灼痛。
“我们会按照指定日期结婚么?”我看似无意却是有意的一句令哲非变得冷然。他问了句“你很想结婚么”便掉入沉默的空洞里,怀里的我隔着“空洞”那么遥远。
哲非直视我的眼睛片刻,微抬起下巴,目视天花板,深呼吸一次,缓缓才开口道:“我现在刚接下公司副总的位置,没想到我爸告诉我我的位置只是暂时的,我必须在他面前有好的表现。再说了,婚前的甜蜜毕竟是较少负担的,我们都是自由的,可近可远的变动距离,这种弹性让爱情会充满活力。我们还不具备成熟的经验在婚后仍能将这种感觉保鲜,必然的茶米油盐会将它变成一道平凡生活的菜,成为必然的生活习惯,你知道吗?”
“你爸是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或者是你的后妈?”我怅然若失地试问道。
哲非摇摇头,脸逆窗侧到一边,羽化了他的轮廓。我心如刀割地问他我们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哲非告诉我他的爸爸还不知道他打算娶我的事情。前不久哲非就向我许诺一定回家告诉他的爸爸关于我们的事情,征求他爸爸的同意,然后立刻结婚,以免夜长梦多。那时我真的相信他了,相信了他自信满满的拳头,结果——他再次食言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悄躺回到哲非的怀里,黯然自卑,在一个离他最亲近却无法感觉到的空间。我像一根找不到木架的葡萄藤直接在地上蔓延,开始时刻担心我将怎样处理不久之后的果实。我害怕喜欢在我的叶下蠕动的蛞蝓。
等到哲非的身子麻木了,麻木到身体因为难受不自然地抽动几下,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手心从他的胸口慢慢滑落下去,中指指尖依依不舍地尽全力轻吻了他的胸口最后一秒钟,为今天作别。在离开他的卧室后我才发现哲非没有叫我,他的行李箱却在我没注意到的视野的角落弹跳了几下。我又回去他的卧室,将他的行李箱打开,取出他乱七八糟塞进去的衣物,快速叠好放到他的床上,交代他把它们收进柜子里。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哲非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应该在向我说对不起。嗯,我接受。就这样了,我离开了,给你绝对的自由,让你没有任何阻碍地选择:金钱还是美女?!哲非,你不配拥有婚姻。我愤怒了,笑了,替你带上类似棺木的门。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再会回来了,你会带着后怕的心理特别怀恋它,比如宁静这玩意儿,和蹲在墙角解剖一只苍蝇或是观察一块龟壳形状的石头是同种味道。很诱人。
卫叔叔站在向阳楼前,他犹如覆盖了一块田地的军鞋踌躇不定。我走到他的旁边,淡淡地问了一句:“是知道晓雅在我这儿吗?你就不想看看您的孙子吗?”我细听了一下卫叔叔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大概是咒骂晓雅的污秽之词。我翻翻白眼,白口赤舌地说:“那您就继续在这儿等吧。最近楼道处的旧鞋子特别多,那些女人疯得很,一妻多夫。”
本来卫叔叔要打算跟着我上楼的,结果在楼梯口停下了。我问他为什么不上去,他回答说楼上很乱。是,很乱,每天都这样——除了今天,不能只用“乱”形容了。就跟晓雅去找则刚的租房时的感觉一样——“这栋楼在摇晃,摇晃”。因为“它很兴奋”。因为我家可能又发表新的喜剧新章,比以前更多的观众聚拢在我家门前。她们在等待更多的角色进入这场闹剧来达到她们认为可以向外处的亲朋好友讲述的可述性。
观众一致为我敞开一条一人来宽的道路供我进入。一位头发参差不齐的穿着栗色棉袄的男人烂泥似的跪在我家门口,头垂得很低,给人一种很压抑很沉重很颓废的感觉。我开口问他的身份,男人的脸偏了偏,是则刚,没错。我大概猜出事情最大可能的因了。则刚找到晓雅的家,告诉她爸晓雅回来了,卫叔叔知道晓雅一定会在我家落脚,便带着则刚找来。我拉了拉则刚的衣领,让他先起来。则刚对我的话无动于衷,嘴里沉吟道:“晓雅不原谅我,我一定不起来。”
我突然将所有愤怒的风标指向晓雅,觉得他的执拗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了。对于这样的好男人世界上还剩多少,在一大群人面前为你下跪你就应该满足了,你不看看这一群人出自什么地方,是恶名昭著的向阳楼,被某些大学生称为“被进化论遗忘的野人谷”的地方。晓雅,今天你必须跟着他回家,或则把他的孩子还给他。我是这样跟晓雅说的。
杨秀捡起我卧室地上的被用过的尿不湿,走出去扔在那群唧唧咋咋个不停的人群里,几位年纪稍大的老女人抱着自己或别人的孙子或儿子破口大骂起来,当然,孙子或是儿子也在呀呀学舌。恶性循环。杨秀使劲连拉带扯窝在我床上“死皮赖脸”不肯出去的晓雅,甚至扬言要找人连床带人一起丢出去。
“好啊,你这个杀千刀的,赖着不走是吧?我有办法治你。”杨秀耸起床来脸红气不喘,我只觉得很可笑,所以没有阻止杨秀“闹场”,顺便问了一句:“你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杨秀脸色惨白的看了我一眼,趁晓雅放松警惕之际夺过她手上的孩子跑去给则刚。杨秀一个转身,晓雅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怒目切齿地看着她,掐住她的脖子。眼看杨秀正准备还手,我对她摇摇手,又小心谨慎地拿下晓雅的手,嘘嘘几声,我的视线引导晓雅去看则刚手上的小孩。
“刚才孩子还在哭哭闹闹,现在很安详了,他还是知道则刚是他的爸爸。血缘改变不了的。”我朝晓雅挤眉弄眼着。
晓雅礼貌地朝我笑了笑,走过去,望着则刚,手模了模小孩宁和的脸颊,突然猛地一下抱过小孩来。
周围的观众竟然不欢而散,嘴里如嚼着口香糖一样大言“无聊”。等则刚再次跪下来,抱着晓雅的腿说他一定戒毒一定悔改。此时,零碎的人又聚集成珊瑚群,啧啧地批评起来。
“天啦,他吸毒呃,太可怕了。”“原来吸毒的人是这样的。”“男人花心不要紧,打牌赌博没事,吸毒就不行,弄不好染个什么病就作孽了。”“是啊,这丫头,把孩子给他得了,天下好男人一大堆,何必嫁给一个瘾君子。”
晓雅果真把孩子递给了则刚。出乎观众意料的是,晓雅扶起了则刚,问他:“你明天打算干什么去?”
“戒毒所!为了孩子和你,我下定决心了。”
很温暖,春天。哲非,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