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监狱里的女人们 (六十二)他的沙滩和海洋

作者 : 廖阿敏

“嘿,你这家伙,这身衣服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是的,我很兴奋,我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某人了,“你叫骆子玲吗?子玲小姐?!我认为你的黑色短裙应该往上提一点,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腿很漂亮,最近清新而圆滑的空气粒子将你全身的毛孔打磨的十分通透了。我喜欢看你通透的皮肤和闪耀着水晶光点的润彩羞涩出的俏丽容颜。还有,吸口气,收月复挺胸,对,很棒,就这样,收月复挺胸,对极了,你看看你,啧啧你需要挤压出你体内潜藏了很久的最为原始而纯透的女人气息,这种气息就在你的腰上,别忘了它就是用**包容着的一条河。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镜子里的某某低下头,轻轻扬起唇角,像一条简陋的帆船装载了些许的自信和所有的傲慢鼓着神经质的风漂泊远去。某某的脸皮下的淡青色神情震落掉只是悠闲地躺在脸皮上的粉层,透过变薄的脸皮朝我叫喊道:“我说,你是赤凌凌在城市大街上游走了几个月的野女人突然穿上了衣服吗?有必要这么兴奋到让人反胃吗?我的上帝,我可能是疯了,或者怀孕了,抑或者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更年期的症状。唉,给一位第一次穿上如此有档次的合身至极的衣服的女人一面镜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会让这个世界完全崩溃的。她应该被关进一个暗房,终日面对四面不会反光的墙壁。”镜子里的某某的脸开始扭曲,被拉扯成无数条刺眼的细线,像黑白电视机里的电波一样“哧哧”折动起来,在镜子碎掉的同时整个房间开始暗下来。我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发生了什么,什么也不要看,跑下楼,叫了一辆的士,在画廊门口停下。在付给司机五块钱的车费时他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他的眼神充满了草莓色的诱惑。我像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泰然自若且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此时在我眼里,司机就是一个瞎子,他需要确认我是付给他钱的顾客和付了多少钱,这是一个供他记忆的过程。我告诉自己,现在我就是一个明星,至少一位名字大概叫哲非的狗仔用他天生的与身不可分割的摄像头正为炒作我而取材。是的,我天生为灵魂的报刊杂志而生,我能在哲非惊讶而冷硬的摄像头前做到姿态柔和而略显风情。以前当全世界是主角的时候我只是滑稽可笑的配角,而现在我是一人瞩目的主角,有绝对的权威性去攻击他紧绷的心。“大叔,您的手可以放开了吗?”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司机说道。司机的手略有松开,但他的小指仍然在偷偷紧系住我的手,挤出一脸邪笑说:“你的车费我不要了,我知道你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要不今天我来接你去我家,然后你几点下班啊?”司机开始在他的眼眶上搜索比较修长而卷翘的睫毛来在眨眼时释放出一些电力。我点点头,“您不等我拿出笔纸记下你的电话号码吗?我下班了也好联系你啊。”司机一放手,我抓紧手提包就朝他的脸上砸去,接着狠踢了一下他的车门,“我比较肆虐,要是你对我人造皮质的包包有兴趣的话,欢迎你来找我。再见。”我路过还处于木讷之中的哲非,立即装作公然起敬的样子招呼了一句:“经理,您不进去吗?”哲非转身靠在车窗上,手撑在车顶篷上,眼角闪烁着泪光,很美好。而,美好的东西一般禁不住时间和阳光风雨的考验,它只会让你暂时觉得“人生让我心暖,我还想再活几百年”,两天后我会更明显地觉得“人生的路走了那么多,还能再感动几年”。上帝告诉我,哲非也喜欢我这身打扮和他不太熟悉的背影,正如他坐在一家波光荡漾的意大利餐厅吃一碗番茄味的意大利面的感觉是同样的。在画廊中央的展览墙上挂满了一种染有熟悉味道的油画,它们被镶上了精美的木制画框,泛出令人陶醉的油光,仿佛在供养桐木体内的那片窄小但勃勃生机的绿草地。我走得更近一点,这一点也不夸张——我现在才看到墙上挂着骆海宁的遗作中的几幅颜色还很正的油画和观看油画的人群,像放焰火一般一时嘈杂一时安静。可能是我的听觉出现了问题。哲非走到我的身后,问为什么愣在这儿。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展览墙中央的肖晴肖像画,它一定是骆海宁最为得意的作品,那些淡淡的颜色让我心痛和感伤,让我害怕时间而又渴望被时间带走。只是骆海宁再也没法站在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灯光可以贴在灵魂上的,高光地板可以倒映出最真实的心情的地方,和用钞票裹体的收藏家一起观看自己的作品,一起任生命在原地旋转和流浪。但让我和哲非最吃惊的是,在展览墙的右下角用中号宋体写着我的名字,这一点毋庸置疑。哲非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向我连连道贺,夸奖我的技艺超群。我安静地将哲非的手从我的肩上拿开,告诉她别乱了关系。哲非不明白,一个劲地傻笑。为那些观众作画作介绍的肖晴把话端交给身旁默默无语的男助理让他继续讲下去,抱歉地点点头后穿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手轻巧地翻看了几下我的衣领,目光停落在我光艳的脸上,赞叹我今天特别漂亮,又带着某种希望地看着哲非问我这身衣服是谁为我买的。肖晴的大半人生漂浮在上流社会,她的指肚对那些高档的物品还是就有一定的敏感性,她知道现在的我买不起带有人名币防伪标志的凹凸感的衣物。“好像是我一亲人替我买的,哥哥吧,应该是这样。”肖晴的眉眼间浮出一些油腻的黑暗,模着哲非的脸颊问我:“哥哥吗?我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我笑而不答,认为这个擅作主张闯进我生活里的“哥哥”也因为一个陌生的环境和气氛而迷糊得不知自我,何不就让这个用纸张剪成的“哥哥”二字随风和我们的深呼吸飘走算了,当我永远是骆海宁的独生女,谁也践踏不掉的“独”。独独的我,独独的两行脚印,独独的寂寞与悲伤,独独地将寂寞养成一颗独立的大树。哲非,收起你的那套,我不会因为听到你心里的啜泣声而伸出双手抱住你,这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我会用眼里余下的泪水祭奠你在我的头发里、脸上和颈侧放置的你的心跳和呼吸。我会把它们安葬在离我的心最遥远离我的眼最近的地方。“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至少你的哥哥让我看到你竟然还有如此之美的一面。”肖晴扬高声线问我:“你觉得我把你的作品放在那儿怎么样?骆子玲小姐!”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我,将我周围的气氛搅拌得五颜六色。他们夸张的嘴和手势像被挂在我眼睫毛上的报刊一样。一位披着棕灰色坎肩风衣,内穿白底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一边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问我愿不愿意把肖晴肖像画买给她,至于多少钱我有权主动跟她商讨。我看着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肖晴实在拿不定主意。肖晴看出我很纠结,极严肃地告诉我这是我的作品,我完全有权做主。“嗯,好的,我想很抱歉地给你说一句”中年女人立即打断我的话,抬起头,将刚拿出来的支票当着我的面撕成几半,“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最后,我想告诉你一句——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艺术家。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来找我。”说着,她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是艾慧,《彩·风云》的主编。”从在场人的像高跟鞋跑下楼一般的心跳声中我明白《彩·风云》杂志在圈类具有多厚重的份量,而其主编看重的是骆海宁的这幅油画,她并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大潜能可以开发。肖晴之所以有“他作冠我名”的举动是因为她凭借一个经验老道的艺术家的感觉来确定我的可开发性,证明她所认为的我“名副其实”。也许,她太急于求成,把我当成她的一份人皮作品。我想告诉艾慧真实情况,肖晴很快便捕捉到我的心思,将脸上的微笑立刻煮沸,走到我们中间,握住艾慧的手感激道:“希望您以后多多照顾一下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女画家,多多在贵杂志上宣传一下她的作品。”艾慧快慰地答应了,打量一下我后便离开了,用她高贵的有磁性的影子牵走了一部分在场的艺术家。“恭喜你了,我一直就认为你很棒,你终于可以成功了。我都不敢相信,那么传神的画作竟然出自你的手。”看得出来,哲非是全场最为兴奋的一位,他的手仍想着搭在我的肩上或者贴在我的脸上以传达他的喜悦和鼓励。我的视线像在执行侦查任务一样盯着他的手随着移动,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到我的身体时我用锋利的眼眶切断了视线,坚硬而沉重的视线将他的手压了下去。我跟在肖晴的身后前往办公室,感觉上我就是一位商场风云女人,男人相当于我的钥匙坠,抑或者是玩具笔头,在我精神紧张和遇到麻烦的文件时用来咬的。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就迫不及待从包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肖晴,交明详情:“张先生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他愿意接受山东的那位古董商以13万人民币的价格购买他的作品,至于我们将从中抽取20%的佣金的事儿,他觉得不太合理。但我说可以替他在画廊主点一段时期他的作品,他想想还是答应了下来”我的脸上心痛出一抹笑,为哲非开放,在我进办公室的时刻,我亲手当着他的面将笑撕碎,只剩心痛堆积起来的一扇门。隔着他和我。哲非黯然转身,他的影子牵走了他的沙滩和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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