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怕,只朝他浅浅一笑,轻言着:“皇上醒了?”
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在看清楚了真的是我之后,怒道:“胡闹,谁准你来的!”他的脸色很憔悴,薄唇微微染起了苍白,看了,让我止不住的心疼。
而此刻,他的一句“胡闹”让我更加有流泪的冲动。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哽咽地开口:“皇上以为将我一个人丢开,我就会乖乖地等着么?我桑梓岂是那般贪生怕死之辈?你交待的任务完成了,那我自然是要回来复命的。”
他喘着粗气,伸手来推我,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抱着他。
“皇上再也别想将我推开。”咬着牙说着。
他的身子一颤,推着我的手缓缓地减下力道来。
半晌,终是狠狠地,回抱住了我。
沉声说着:“朕每日,都要想你……”
我伏在他怀里,哽咽地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抬头,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薄唇,颤抖地开口:“我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朕生气了。”他柔声说着。
我却笑:“那皇上就生气吧,罚我在这里禁足吧。”
他怒瞪了我一眼,那双眸子里,一汪秋水似猛地被激起了千层浪,渐渐地,变得不再平静。
我,复又吻住他的唇,双手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衫,缓缓抚上他的胸膛。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大手撤去我身上的衣服,俯身压下来……
夜里,躺在他的身侧,枕在他的手臂上,终是问他:“皇都的叛徒是谁?”
他却道:“此事等回去再审,不能扰乱军心。”
他说是不能乱军心,可却是连我都不告诉。不过反正已经抓到手了,我倒是也不担心,想了想,低声问:“皇上真的挥军越界了么?”
他并不睁眼,只“唔”了一声,我又道:“那北齐的军师……”话说了出来,又顿住,呵,我该说什么呢?告诉他,那军师是我的先生,是苏暮寒。可,纵然那样,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倒是没有拘泥与苏暮寒的事情,只道:“北齐的援军到了,明日,又会是一场大战。不过,朕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你不必担心。”
点头,他说不必担心,我自然是信的。
只是……
不免又要想起苏暮寒,若是北齐兵败,他会如何?
摇摇头.不敢去想。
不知为何,耳边,又想起那些被抓起来的北齐探子的话。那般高涨的士气,纵然不过是听听,亦是让我觉得心悸。
侧脸,再看他的时候,他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遂,也不再说话,只靠在他的身侧闭上了眼睛。
我也很累了,必须养足了精神,这一场战争,还不知道会打多久。
翌日,朦朦胧胧地,隐约地听见远处传来号角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见身侧之人已经不在,我吓了一跳。忙取了衣服套上,绕过那地图出去,见他还站在外间。
身上,早已经穿上玄麟铠甲,身姿更为高大了。
“皇上。”我上前唤他。
他回身看了我一眼,挥手让面前的士兵下去,转身向我道:“朕今日出征,你便留在此处。”
我不依,上前道:“我要陪着你一起去。”
他的眉心一拧,怒道:“不许去!”
我知道,将我留在军营已经是他的极献努他是决计不会同意带我出征的。只因战场上,谁都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可是,我不怕,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皇……”
才开了口,便被他冷声打断:“朕不是事事都能依你的!”
语毕,他转身要走,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瞬间,我恍惚了,瞧见他的脚步微微一滞,神色有些异样。我吃了一惊,上前扶住他道:“皇上怎么了?”
他拂开我的手,片刻才道:“在这里等着。”
而后,不再看我,只径直出去。
“皇上。”我追出去,他却走得飞快,外头,候着的几位将军忙跟上他的步子。
我也知道,这般跟上去,也是无济于事。想了想,掉头往顾卿恒的营帐而去,恰巧,碰见他出来。见了我,他的脸色一变,大步上前道:“怎么不在皇上的帐子里待着?”
看他的样子,也是要出征的。便急着开口:“卿恒,把我也带上,求你了。”
他怔住了,目光朝前看了一眼,他定是知道,我来求他,便是夏侯子衿不同意带我去。
他迟疑着,我接着道:“卿恒,这一次帮帮我。皇上他……皇上好像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硬撑着,也不愿说出来。
顾卿恒的眸子一紧,压低了声音道:“谁告诉你的!”
我摇头,没人告诉我,我看出来。
“所以……”
“我知道了,跟我来。”他打断我的话,径直向前去。
我心中一喜,忙跟上他的脚步。
绕过大片的营帐,前面是马棚。其中一个士兵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站在前头,顾卿恒带我上前,朝他士兵道:“今日这马不必你牵了,下去。”
那士兵见是顾卿恒,忙道:“是。”说着,将马缰交给顾卿恒。
我心里大概猜中几许了。
果然,待他下去后,顾卿恒将马缰递给我,低声道:“这是皇上的马,你牵着。”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是战场,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矫情地坐马车。所以,他要安排我上战场,又要给我十分安全的位置,那无疑,便是待在夏侯子衿的身边。
朝他笑着道:“卿恒,谢谢你。”
他抿唇道:“记得,不能乱跑。若真的有事,侍卫们只会尽力保护皇上,没有人会注意你。”
我点头。
见他弯腰,着地上捡了一把泥,过来涂在我的脸上。
我不动,任由他做着一切。
要是让夏侯子衿在出战前一眼就认出了我,那我也不必随着他出去了。
做完一切,他朝我道:“在这里等着。”语毕,也不再看我,只转身离去。
我深吸了口气,牵着马儿等着。
不一会儿,便瞧见夏侯子衿带着几位将军出来。我忙低了头,听李公公叫:“杵着做什么?还不帮皇上把马牵过来!”
我吃了一惊,忙牵了马上前。
感觉他走了过来,翻身上马。听李公公又道:“皇上,皇上您小心点儿。”
听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行了,替朕看好她!”
“是是。”李公公忙点着头。
我悄然看了他一眼,若是他回去,压根儿瞧不见我的身影了,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呢。不过我自然也知,他才不会关心我,他只是怕,怕夏侯子衿会怪罪于他。
这样想着,便听夏侯子衿高声道:“出发!”
大军早已经等候在前线,远处的号角声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分不清,究竟是北齐的声音,还是天朝的。今日的风向,与我们是迎面的。浑浊的风里,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与昨日那帐子里的不痛。没有那种腐烂的味道,却似乎掺央了另一种味道。
有些奇怪,我一时辨别不出来。
待我们到的时候,便见一个将军跑过来,半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
马上的人应了声,目光却是看向远方,只问:“前方战况如何?”
那将军很是得意:“启禀皇上,方才末将与之交手过几场,那北齐的士兵简直不堪一击啊!皇上,其实末将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挥军直入,直捣他们的军营!”他说着铿锵有力,一口睡沫星子横飞。
却听他冷笑一声道:“急什么?”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远处的鼓声开始想起来了,那将军眸中一喜,起了身道:“皇上,又来了,末将带兵出击!”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夏侯子衿却道:“站住!传朕的命令,全军按兵不动!”
那将军仿佛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诧异地回眸看着他,半响,才道:“皇上,为何不乘胜打击?”
“胜?”他微嗤一声,沉声骂道,“废物!”
那将军吓了一跳,忙跪下道:“末将不知……”
他的话未完,便听夏侯子衿道:“你待在这里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发现么?”他大声道,“陈林,你给朕说说!”
见他身后一人翻身下马,我才看清,这是当日也去了天胤宫的将军。
陈将军上前道:“末将闻到了混在风里的药味儿。”
他的话,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是了,我还想着什么味道呢。是药味儿!还带着血腥味,在风里,淡淡的味道!心头猛地一震,我想,我也已经知道夏侯子衿发现了什么。
果然,听他冷声道:“你还得意北齐的人马那么不堪一击么?人家那是用了轻伤的士兵来对敌朕的精锐部队,他们就想你跟他们一场一场地打,一场一场地消耗我天朝士兵的体力?他们的强兵,可还藏在后头呢!”
闻言,那将军的脸色一变,忙低头道:“末将判断有误,请皇上恕罪!”
他不说话,一旁的陈将军看了我一眼,我忙会意,拉着马儿上前。
阵营自动让来一条道,迎着我们入内。
我有些好奇,夏侯子衿用人,我向来不怀疑,方才那将军一看,便是蛮力为上。夏侯子衿应该知道他在战术上不是最佳,可,他却已然留他在前线。
心下一紧,目光本能地朝远处望去。
北齐的大军遥遥在望。
我瞧见韩王直直地坐在马背上,他的身后,是我熟悉的马车。
也难为了方才那将军,我的先生何等睿智,他又岂是他的对手?
那鼓声已经消失下去,而天朝这边依旧不动。想必他们也该瞧见了,夏侯子衿来了。
陈将军跟上来,开口问:“皇上,我们可要击鼓?”
他想了想,摇头道:“等。”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样子,才听夏侯子衿下令道:“传令下去,击鼓!”
很快,鼓声便响起来了。
方才那将军忙跑上来,开口道:“皇上,是否传令要士兵们保留点体力?”
我瞧了他一眼,这将军还真是有勇无谋。
夏侯子衿冷了声道:“全力出击!”
不自觉地点头,是啊,北齐的把戏也玩得差不多了,如果估算不错,他们的精锐部队全部上阵。此刻传令要保留体力,不正是找死么?
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庆幸,幸得夏侯子衿及时到了,否则……
抬眸望着他的侧脸,也许,只是我想得太多,而他,一早便算计好了的。
整个长葫空地上,登时响起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数万骑兵举弓出击。
我瞧见,无数的箭矢凌空飞射而去,接着,步兵自后头跟上。
第一次,瞧见如此真实的战场。
马蹄带起的尘土,使得整个场面一片尘土飞扬。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北齐的军队也已经冲了过来,我站在下面,已然瞧不见那后面的情景。我只瞧得见,两国人马厮杀在一起,乱飞的箭矢,挥舞的大刀,高举的长矛……
攥着马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深深吸着气,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
多少人倒下去,后面的人却前俯后仰地冲上去。
血腥味儿,在这空气里,愈发的浓郁起来。与方才来的时候不同,这一回,仿佛变得愈发地纯粹。
不自觉地扬起脸,马背上的人,目光直直地看着远方。他的脸色较之方才更加难看了些,只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我瞧见,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瞧见他如此,我也忍不住想笑。
隔了会儿,便见一个士兵跑上前来,在他的马前跪下道:“启禀皇上,一切准备就绪!”
他的眸子一紧,笑道:“很好!”
我吃了一惊,他准备了什么?
才想着,便见他的大手一扬,又一震鼓声凭空响起。
我惊愕地回头瞧去,已经开战了,何以还会有鼓声响起?想来此刻,北齐的人也会被这一阵的鼓声所迷乱了吧?
抬眸,望向那片战场。
混乱的场面里,我瞧见,北齐的士兵仿佛一下子乱了阵脚,而天朝的士兵却是越战越勇。心头激动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忍不住上前几步,才又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而后,又缓缓的,退回来,立足于夏侯子衿的身侧。可是,我分明,似乎隐约瞧见,那北齐士兵的后头,隐隐地闪现着天朝士兵的服饰。
指尖一颤,北齐大军被前后夹击了?!
可,那怎么可能?
我们的人怎么过去的?北齐后援的部队呢?
陈将军在后面笑道:“还是皇上英明,故意让韩王胜那几场,只是韩王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在他们得意交战的时候,我们的人,早已经趁着这个时候,穿过峡谷,一路深入了!”
我心头一怔,怪不得!
夏侯子衿既然要将人马埋伏在敌军后面,以此来作为包围之用。那么这批人马数量定是不在少数,而两军交战的时候,动静最大,这个时候挥军深入,怕是敌方也不会轻易觉察得出。
两次,想必潜入二万左右的人,是不成问题的。
怪不得,他敢放心将那有勇无谋的将军放在这里。原来,他是故意的。想来,韩王也该是知道那时候领军之人是谁,才在使计的时候,更加不会想到,自己反倒是被夏侯子衿算计了一遭!
而我也终于知道为何夏侯子衿敢如此胆大,只因,韩王既然敢用轻伤的士兵打下两场,是抱着必胜的打算的。而此刻,那些打过两场的伤兵怕是再没有精力再战。所以,北齐的后援几乎可以不必担忧。
只是,既然是先生出战,他就算想不到夏侯子衿会出这一招,也断然不可能只是这样,除非……
心头一震。
突然听夏侯子衿笑起来:“朕谅他们也防不住此计!给朕下令,全力出击,围住的人马,全歼!朕要他们知道,天朝的国土是不容侵犯的,朕会看着他们一点点地退出天朝!朕还随时都可以拿下北齐的半壁江……唔……”
粘稠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还带着稍稍温热之意。
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抬眸看着他。
只见他一手捂着嘴,那赤目之色已从指缝间点滴流出来。
他的额角已经冷汗涔涔,我忙伸手撑住他的身子,低呼道:“皇上!”
他的目光这才朝我看来,不必细看,他已经听出了我的声音,他欲开口,却是又一口血吐了出来。我吓得不轻,忙朝四下看了一眼,好在其余之人都跟在他的身后,此番前面战事正是****,谁都没有想到这边出了事情。
用力撑住他的身子,若是他从马上摔下来,那么军心势必涣散。
情急之下,胡乱撤下衣袂上的一块粗布,递给他。他只瞧了一眼,此刻也是不再说话,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好在盔甲的颜色很深,此刻染上了血,一时半会儿也瞧不出来。
传令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听得北齐又有人马冲了出来,这里陈将军当机立断下令:“冲——”只见他一挥长剑,率先冲了出去。他的身后,将士们齐齐冲出去。
还有方才那有勇无谋的将军,此刻他冲得飞快。戴罪立功啊,多好的机会,这一回,那可是拼了命的。
这个时候,士气已经完全高涨,胜仗已经近在眼前。
只要,能坚持得下去。
撑着他的手颤抖着,他怕是积劳成疾,此刻才会忍不住呕了血。
他喘着气,握着我的手有些无力,我勉强开口:“皇上可撑住了,几十万的大军,都瞧着您呢。”
他咬着牙,额上的汗冒得更多了。目光依旧望向远处,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回头,见顾卿恒在不远处,恰巧朝我看来,我仿佛瞧见了救星。隔了太远,我不能叫他,只能动了唇,希望他可以看得懂我的话。
很简单,我只说了两个字:皇上。
明显瞧见他的眸子一紧,朝身边一人说了一句,忙勒了马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当即沉了脸色,招呼着御前侍卫靠近,将我们围得更紧。
大约又是半个时辰,才听前方有人道:“胜了!胜了!”
我一阵欣喜,本能地朝前方看去,见北齐的人马慌张地往后撤去。我有些渴望,可以看见苏暮寒,却不想,太混乱了,我望过去,只有人山人海。
这时,又一个将军的声音传来:“皇上,是否现在再次击鼓,乘胜追击?或许还能俘获韩王和他们的军师!”
我只觉得心头一惊,瞧见夏侯子衿朝我看了一眼,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我知道,他此刻,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他的想法与我一样,我也是在方才,才想通了先生这个局的意思。
北齐真正的后援,还在后头,他们是想,用这几万人输了这场仗,待天朝士兵追击的时候,在后面设伏。
这是一个连环局。
抬眸,朝顾卿恒摇摇头。
他会意,大声道:“皇上有今,不得追击!”
那将军怔了下,只是皇帝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只得应声。
隔了会儿,便见一人自后头跑上前来,跪下道:“启禀皇上,姚将军那边有重要军情传来!人在营地等候!”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顾卿恒道:“请皇上先行回营,这里交给各位将军便好。”
闻言,方才那将军忙道:“末将定不负皇上所望!”
我忙拉了马缰,疾步朝后走去。顾卿恒勒马跟上来,走在我们身侧。
我瞧见,方才来报的人也起身跟了出来,我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惊,居然是李文宇!那么,说姚行年来的军报,是假的?
抬眸,看向顾卿恒,一切,皆已经明了。他是怕夏侯子衿支持不住,想他,提前离场。
感激地看着他,他想的,真周到。
急急回了营帐,不过才踏入帐门,他终是支持不住了。幸得顾卿恒一把抱住了他,李文宇忙回身道:“属下去请太医。”
“站住!”顾卿恒却喝住他,随即道,“守在外头!”
我吃了一惊,李文宇也是不明所以,不过听他如此说,也不敢违抗。才要出去,便见李公公急急钻进来,一面道:“皇上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皇……”目光落在限内之人的身上,他的眸子骤然撑大,冲上去叫着,“皇上,皇上您……”
他顿了下,颤声叫:“还不快宣太……”
“闭嘴。”他虚弱地开口。
李公公吓的不轻,忙帮着顾卿恒将他扶至床上,我见李公公红了眼眶,颤抖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猛地深吸了口气,举步艰难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问:“皇上怎么了?”
这话,问的自然是顾卿恒。
我才觉出他之前话里隐隐地透露出的信息来,还有从他方才果断地喝住李文宇不准宣太医开始,我便断定了,他是知情者。
或许,还是唯一的知情者。
他正欲开口,却见床上之人忽然侧身,“哇”地一声,再次吐出一口血。
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是病了!绝对不是病了!
“皇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吓得一下子哭起来,咬着牙道,“所以,才要赶我离开是么?”
我也终于知道,那时候他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哪一天不在我身边了,怕我恨他。
他说,碰我,那是在做不理智的事情。
而顾卿恒说,有些东西,越是在意,失去的时候,才会愈发伤心。
地上的血,并不是鲜红色的,而是呈现了暗红之色。
是毒。
他很早就知道的事情,在宫里就发生的事情。为何……却隐瞒了这么久?
猛地回头,看着顾卿恒同样苍白的脸,开口:“谁下的毒?”
听我说“毒”,李公公惊呼了一声,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他才要开口,却听夏侯子衿猛地咳嗽一声,嘴角已经溢出血。我慌忙扶住他,厉声道:“为何不宣太医?”即便是不像军心涣散,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啊!
难道皇帝死了,这仗还能再打下去么?
顾卿恒叹息一声道:“太医有用的话,早就宣了。他们,连把脉都把不出来”
怔住了,若非如此,他中毒已久,在宫中的时候,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是么?
听顾卿恒又道:“李公公且下去打盆水来,先给皇上换身衣服。”
李公公走神的厉害,此刻才慌忙回神过来,颤声迎着,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低头,他额角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淌下来。小心将他的身子放平,抬手轻拭去他额头的汗珠,见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眉心紧蹙着,看起来,很难受。
咬着牙问:“什么毒?”
身后之人隔了半晌,才低声开口:“双生。”
双生?这是什么毒?我从来,不曾听说过的。
回眸,诧异地看着他的脸,他微微别过脸,不与我对视,只开口说着:“此毒无色无味,若是混在空气里,配以某种特定的香料从人的皮肤进入,那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制毒的。至少,半年。”他的话,说得我一惊,他继续道,“再可以直接一点,投放在膳食之中。不过投毒的话,却需要有另一位药引着毒发。”
我知道,后一种方法根本行不通。因为皇帝的膳食,那是经过层层试毒才会被端上桌的,所以,决不可能是投毒。那么,便是第一种。
撑大了双眸,颤声道:“皇上身上的龙涎香里,有引毒的香料?”不然,我再想不出其他。
他点头:“我也是如此怀疑。”
是么?还只是怀疑……
我忙道:“毒源呢?”
他却是欲言又止,才要开口,便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不必看,也知道是李公公,此刻李文宇在外头,是不会再有其他人进来的。
他颤抖着双手将木盆放下,抓着顾卿恒的衣袖问:“顾大人,皇上他……没事吧?”
他不说话,只俯身帮忙将夏侯子衿污秽的衣物换下。我挤干了棉巾,帮他擦拭着身子。他依旧是眉头紧蹙,薄唇紧抿着,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我看了,只觉得狠狠地心疼。
方才顾卿恒说,半年方可制毒。那该是多久的事情了啊。
究竟是谁,计划得这般周密?
赫然比了眼睛,问道:“那你们是如何知道皇上中毒的事情?”
顾卿恒开口道:“南山遇刺那一次,皇上受伤吐血,却发现那血,并不是鲜红色。是宣皇说,皇上怕是中了毒。”
我狠狠地吃了一惊,君彦!
“他怎知?”
“大宣内乱的时候,宣皇曾中过双生之毒。后来得知此毒乃是大宣前国舅爷自南诏拿到的东西。所以当日宣皇查了沅贞皇后。
‘双生’出自巫族,而沅贞皇后不可能是巫族之后。所以宣皇以为,天朝境内才存在着巫族之后。”他看了我一眼,又道,“当日皇上要我去大宣,也是为了此事。只因,宣皇说,他有‘双生’的解药。”
终是震惊了,原来,这才是他出去办的事情?
去大宣,拿双生的解药!
而我也终于知道那时候瞧见君彦与沅贞皇后在林子里是为何,怪不得夏侯子衿要说,大宣与南诏不可能联手。原来,竟是如此!
咋日我来的时候,顾卿恒说,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哽咽地开口:“解药没有拿来,是么?”究竟是君彦不给,还是出现了其他的变故?
顾卿恒怔了下,却是摇头:“不,解药,拿到手了。”
我一喜,月兑口道:“是么?那为何不让皇上服下?”
瞧见他的双拳狠狠地紧握,咬着牙道:“‘双生’的解药,是用薄荷叶提炼而成……”他的音声慢慢地低了下去,而我,终是僵住了。
薄荷……
我不会忘记,夏侯子衿对薄荷过敏。
当日,他不会是吞了一小口掺了薄荷的糕点,便能呕吐成那样。此刻,又如何喂得进解药。原来,这才是他说进展的不顺利的原因。
可,再如何,也得试试。
朝他道:“拿解药来!”
顾卿恒迟疑了下,欲开口,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出去。听到他并未出营r献努只不过是外问,不一会儿,又进来,递给我一个小瓷瓶。
伸手,紧紧地握住它,颤抖地拔掉塞子,浓浓的薄荷味便冲进口鼻。绕是我,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晃了晃,是药水。
朝李公公道:“捏住他的鼻子。”他喝不进去,就灌。
李公公心吓了一跳,可此刻他也不敢说什么,只上前来,哆嗦着手伸过去。
试了多次,依旧不敢下手。一旁的顾卿恒一把将他推开,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我俯身上前,将解药少少地倒入他的嘴里。瞧见他本能地咽了下去,只是一瞬,抓着我的手骤然收紧,我吃痛地皱起眉头,手上的瓶子一个不慎便掉落下去。顾卿恒大吃一惊,幸得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床上之人侧身不住地呕吐起来。
“皇上……”我扶不住,李公公帮着扶着他,不住地叫着他。
他吐了好久,突然又呕血。
“皇上!”我忍不住直孔努不行啊,解药根本喂不进去!
他吐得没有了力气,才软软地倒下去。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只感觉他的手渐渐变得冰凉起来。断断续续的申吟声自他的喉咙传出。
我知道,很难受,是不是?
李公公收拾好了,又出去换水。我扯过被子将他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襄住,呆呆地望着他,他这次来,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是么?
半年的时间,那么毒发就在这几日。
回眸看着顾卿恒,开口问:“皇上早就料到了今日是不是?那么,你们又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几日的战事,他难道都在营帐里闭门不见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是道:“皇上拟好了诏书了,他若是有个不测,便由晋王登基。”
我只觉得浑身一颤,怒道:“不可能!皇上还有小皇子,皇位怎可留给晋王!”此事太后若是知道,也是抵死不愿的。
他摇头道:“小皇子太小了,怎么可以?”
缄默了,如此乱世,的确是能者居之。
狠狠地握紧他的手,我咬着牙道:“这天下是皇上的,我决不允许!”
他是多骄傲的人啊,我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所以,才要辛辛苦苦地将我支开。只因,他一旦驾崩,那么任凭我以往再得宠,我都不过落得一个先皇的妃子而已。
眼泪涌出来,我决不允许他这么死去,决不!
他说的,要我活着回来见他,我活着回来了,所以他不能死!
抬头,朝顾卿恒道:“一会儿各位将军回来,你便告诉他们,皇上近日呕心沥血。以至于龙体抱恙。”
他惊道:“你要骗各位将军皇上生病?”
点头:“唯有骗他们,告诉他们皇上不过是积劳成疾,他们才能为了安抚军心,密而不发!明日上阵,准备马车!”
“皇上他……”他愈发地惊愕。
回眸看着男子的容颜,我咬牙道:“此事我会安排妥当。”顿了下,又开口,“卿恒,我需要一个身份,指挥全军。”
他“嗬”了声,撑大了双眸看着我,半晌,才道:“此事万万不可,这里是军营重地,你如何能够……”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北齐的军师!”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眸中,呈现出了愕然。
我自知失言,此刻,却也只能咬着唇,不知该如何继续。
二人尴尬地待了许久,才听外头李文宇进来道:“顾将军,各位将军回来了,要求见皇上,跟皇上汇报军情。”
我朝顾卿恒看了一眼,他迟疑了下,将解药递给我,终是转身出去。
将解药收入怀中,取了一旁的棉巾,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是血渍。较之方才,稍稍平静了些许,想来,是那药性过了。
“皇上。”握住他的手轻声唤他,“我做的对么?不想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虽然,也是夏侯家的子孙,可是,终究和你是不一样的。”
他若是死了,那么我也跟着他去。可是我们现在都还活着,所以我定不能丢了这江山!
这一日,一直到了傍晚,才见顾卿恒进来。瞧见夏侯子衿并未醒,他只简单地将前线的军情与我说了个大概。而我的猜测是对的,北齐的人,着呢的是后面多了埋伏,就等着我朝的人过去。
顾卿恒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马车已经准备好。
半夜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我又惊又喜,俯身过去问:“皇上觉得怎么样?”
他直直地看着我,好久好久,终于抬手握住我的手,颓然笑道:“瞧见朕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吧?”
狠狠地点头,我心疼。
他复又闭了眼睛,我忙道:“你既然知道,今日为何还要上战场?”其实出去的时候,便已经不舒服了,是么?
隔了好久,才听他道:“朕不去,今日一开始输了几场了,就会没有士气。没有士气,那么朕之前准备的,也白费了功夫……朕以为,没有那么快……”
伸手捂住他的嘴,咬着唇:“你会好的。”
他却拂开我的手,低语着:“朕也以为,却不知那解药居然是这样。尝过好几口了,每次都吐出来。难受。”
“不。”我摇头,“皇上现在醒了,证明这解药还是有一点儿吞了进去的,不是么?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好啊。”
他怔了下,忽然吃力地撑起身子靠过来,像个孩子一般:“朕好难受。”
我点头,我知道啊。抱住他,哽咽着:“那,皇上就当为了我,再尝一口,可好?”
他无力地闭了眼睛,只开口道:“朕不能,将这个担子交给你。”
心头钝痛,取出解药,喂给他喝。
他皱眉勉强吞进去,手抵住脾胃,忍不住俯身便吐。
边吐着,边咳着,嘴角又很快见了血丝。
呜……
我抱着他,心疼得直哭。
他伏在我身上喘息着:“朕忍不住……”
胡乱擦着眼泪,怎么忍得住啊!
“娘娘,娘娘……”外头传来李文宇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小心地扶他躺下,起身出去。李文宇递过一封信件给我,开口道:“姚将军送来的急件。”
我一怔,真巧啊,还真的有急件!
接了过来,入内,见他又累得闭上了眼睛。想了想,我看了,说与他听,也是一样的。
将信纸打开,密密麻麻的一片,全是写了那边的军情。最后一句,却是说,檀妃身上的药水,有毒!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还不明白么?
我怎么也想不到,苏暮寒啊……
半年的时间,足够了。所以,他才不再给我送药水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