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秘密。”清尘淡淡地说。
刺竹悠然笑着,徐徐问道:“象你爹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记恨安王,说明他重情,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是否应该以大义为重呢?”
清尘剑眉倏地一皱,冷笑一声:“何谓大义?”
“顺应天命,是为大义。”刺竹毫不含糊地说:“淮王是反贼,天下人皆知。你父亲枉为义士,怎可为虎作伥?”
“我爹哪里为虎作伥了?”清尘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花,但更深的,是寒意:“他可有为非作歹的名声,可有遭人唾弃?”
“淮王谋逆造反,王师回朝却被阻苍灵渡,如果你爹真的识大体,又怎会不辨是非?”刺竹的声音里隐含着咄咄逼人的质问。
“哼,黑白岂是由你定的?”清尘淡淡地冷笑,傲然道:“自己没本事过渡,就别拿别人说事!”
刺竹被呛住了,无奈道:“凡事都有规矩,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真命天子是当今皇上,淮王岂能鸠占鹊巢?!”
“古有尧舜之让,近有唐王李世民,什么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哼!亏你还是行伍出身,不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么?”清尘蔑笑:“真命天子,赢了才算!”
“赢了也会被口诛笔伐,遗臭青史!”刺竹讥讽道。
清尘杀气腾腾地月兑口而出:“那就把写史的先诛了。”
“你是一暴君啊?”刺竹被他这句话唬得目瞪口呆。
“强权才是真命。”清尘冷冷地说:“你我还有机会,战场上一决高下,下次,我绝不会输给你。等你从我手下留着了命,再来跟我讨论规矩吧。”他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顿,起身便走。
一语不合,只差拔刀相向了,个子不大,脾气好大啊。刺竹怔怔地望着他拂袖而去,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清尘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忽然回过头来,凛声道:“别以为你给了我一个人情就可以随便教训我,我爹的是非更不得妄议。赵刺竹,那个人情,当时我就还给你了,你不至于,记性这么差吧?!”他一抬脚,上楼,连回头看刺竹一眼都不屑于,决然道:“就你这样,还想劝降?若不是我爹有交代,一路上我多的是机会灭了你!”
刺竹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抢白得一无是处,他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窝火,却无处可以发泄,顿了顿,猛地大声喊道:“掌柜的,来两大坛酒!”
刺竹一个人喝的伶仃大醉,被小二扶回房间。
暗夜寂静,月色清淡,打更的长长的身影穿过小巷,梆子传来“梆、梆”两声脆响,然后是悠长的一句:“二更了,关门关窗,小心火烛——”
床上烂醉的刺竹忽地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飞快地换上便衣,蹑手蹑脚地拉开窗户,轻轻地闪了出去。在屋顶上轻步如飞,刺竹飞快地,接近了一个院落,细碎的几声瓦响,好像野猫在屋顶窜过,他猫子,左顾右盼,溜到一幢房子前,倒勾住屋檐朝下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翻下去,片刻不见了踪迹。
约莫半个时辰后,客栈房间的窗户轻轻一动,被推开了,刺竹轻而快地钻进来,双脚刚一落地,忽地看见房中坐着一个人,隐隐绰绰不甚清楚。刺竹大惊,手一抖,下意识地从袖笼里滑出匕首,却听见“哧”的一声,一点小小的光亮闪起,淡淡的黄光映出清尘默然的脸。
他用火柴点亮蜡烛,转过身来,朝向刺竹,手一伸:“拿过来。”
刺竹嘻嘻一笑,装傻:“什么?”刚坐下,正要伸手拿桌上的茶壶,那里清尘已经递来了杯子,刺竹接过来,温温的,于是笑道:“算好了我什么时候回来?”
“去一趟王督军家里,门道熟也就半个时辰,不熟么,也超不过一个时辰。茶温正好……”清尘漠然一伸手,依旧说:“拿来。”
“什么呀,”刺竹安安心心地坐下喝茶,平静道:“我就是喝多了,心里难受,出去在屋檐上躺了会,吹吹凉风醒酒,舒服了,自然进来了……”
说:“既然酒醉了,还记得换衣服?”清尘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底细,酒量不小。”
这个厉害家伙,事先不挑穿,事后就开始点点戳戳了。刺竹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清尘对自己丝毫也不了解,这样看来,他似乎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先稳住吧,刺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回答:“衣服脏了,换换很正常。”
“那身衣服没脏,我已经看过了,只是有些酒气,没有污物,”清尘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起身走了过来,更清晰地说:“这身衣服,走屋顶翻墙,倒是有些脏了,不如,我替将军换吧……”一双手,不由分说,已经搭上了刺竹的肩头。
刺竹刚想挣月兑,却感觉脖子上一凉,登时明白,已经匕首抵喉了。然后,一只手不由分说地顺着肩膀滑下来,探进了他的前襟,手一抽,带出一叠薄薄的纸张来。
“我辛辛苦苦一场,你怎么能坐享其成呢?”刺竹不满地嘟嚷道:“太不仗义。”
“我不是给你倒茶了吗?冷清清的房间里,等了你大半个时辰,还亲自为你的安危担心,”清尘坐回位置,戏谑道:“沐少主如此这般的亲力亲为,可不是一般的礼遇。”
“你担心的可不是我的安危,而是这个……”刺竹用手指了指那几张纸,清尘手甩扬,飞快地闪过,马上收进自己的前襟,然后抬起头来,挑衅地望着刺竹,仿佛在说,想抢?
刺竹默然片刻,呵呵一笑:“我们谈谈,也许这个东西,可以共用。”
“不为一主,如何共用?”清尘不屑道:“你想抢,我就告发你,你再勇猛,难道还能创造以寡敌众的神话?想不死,就别吭声,今夜的事,当没发生好了。”
刺竹微笑道:“我低估你了,早该想到,你也想要常州外防图,我是要用来攻城,你却是为了防备秦阶……虽然各为其主,但是对付秦阶这个目的是共同的,不如,我们共享?”
清尘凉笑,不答。
“沐清尘,”刺竹低低地喊了一声,想发火,却知道此时不宜,于是堆起笑脸,轻声道:“我付出了劳动,看在你陪我一路的份上,让你分杯羹也是应该,只是你不该全拿了去,这算什么?”
“我就知道你过渡,不是给淮王贺寿这么简单,”清尘沉声道:“不过我告诉你,我跟秦阶再不合,也是淮王一边的,我当然不会为了对付他,而跟你联手,那我岂不是成了吃里扒外?!”
“你算好了,我会去王督军家里偷城防图,你就是想螳螂捕蝉,是吧?”刺竹无可奈何地说。
“嘿嘿,”清尘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当时就可斩杀栅栏后所有的士兵,直接闯关,何必等上一个时辰,为的,不就是让你如意在这镇上安睡一晚……我凭什么这么好心,当然是要借你去跟我取我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被抓了,跟我无关,现在你偷到了,这东西,自然归我。”他傲然地抬起头,乜了刺竹一眼。
这个鬼算盘,居然如此厉害!刺竹恨得牙痒痒,就是没办法,只得愠道:“你别逼我动手!”
“你动手好了,”清尘冷声道:“我告诉你,自山顶闯关之后,秦阶的人已经把我们盯上了,刚才为了掩护你出去,我在大堂里坐了许久才上来,现在,你还敢指责我什么都没做么?”他哼一声,斜眼道:“这城防图,你拿着无用。”
刺竹刚要说话,清尘再次插话进来:“城防时时要换的,如果你们过了苍灵渡,沐家军往后撤,城防也不可能同现在一样,所以你拿着无用。”
清尘的话当然在理,可是刺竹想得更深,他是想通过城防布置来了解驻防将领用兵习性的,以备后事,可是让清尘一搅合,变成白忙乎一场,都给沐家军做了嫁衣,他当然不甘心。
“你也别不甘心了,”清尘望过来,目光如炬,似乎看透了刺竹的内心:“我拿着其实用处也不大,只是随时为自己准备着后路,但是总的来说,给我比给你更有价值,你说是么?”
他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刺竹误会沐家军和秦阶的军队会狗咬狗,刺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低头不语,寻思着,要怎样跟沐清尘讨还条件,不能事事都由他占了主动。
“还是不甘心?”清尘悠然一笑,一语中的:“你别想跟我谈条件,你没有任何凭借,而我,则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死……”他瞥一眼桌上,淡然道:“刚才的茶里,我就可以下毒,你有几条命?”他仰头大笑几声:“你怎么这么容易轻信于人?”
“你为什么要害我?”刺竹说:“因为觉得没必要,所以我才不防备你。”
清尘冷笑道:“我何须跟你多嘴,一杯茶就毒杀你,城防图拿到了,一切不轨都在你身上,秦阶也死无对证,我回去明白地告诉安王一切,他又能怎样?”
刺竹一愣,忽然想起隋先生的话“这个小将军,心思缜密,阴阴阳阳,不可小觑。”他心里蓦地一沉,完蛋了,如今非但知道被彻底地算计了,一时半会还解月兑不了,仍要继续被他牵着鼻子走。刺竹心里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心惊,这个沐清尘,真的好难对付啊。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做事,作为回报,我会一直把你安全送到淮王跟前。”清尘站起身,俯视着刺竹,言语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倨傲:“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但是只限于一部分,但是,我想要的,全部都得给我。”
他朗声道:“这就是可以交换的全部,不跟你讨价还价,下次无需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