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竹终于憋不住叫起来:“我又说错了?”
“大错特错。”清尘正色道:“我跟秦骏的关系好,并不代表我跟秦阶以及他另外三个儿子关系好。你并不了解秦骏,他是秦家一个特例,他跟他们家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对你的好而感动?”刺竹悠然一笑,尖锐道:“原来你也不喜女人,只喜男人……”
清尘脸色微变,却没有发作,顿了顿,低声问道:“连你也觉得他对我很好么?”
刺竹淡然道:“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但是,瞎子还能听得见啊。”
听完这话,清尘缓缓地垂下眼帘,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刺竹心里忽地一动,从清尘的叹息里他似乎听出了一些歉疚的味道,隐隐之中,刺竹觉出有些不对。隋先生的话肯定是可信的,沐广驰从不与秦阶一桌吃饭,他们之间虽然不是仇人,却也是彼此非常不待见,原本刺竹就想过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劝降沐广驰。可是,这次眼尖清尘和秦骏的亲密,刺竹的想法开始动摇,他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而此刻,清尘的一声叹息,让刺竹更生疑惑,为什么会有歉疚?
清尘到底是因为秦骏对他好,而有不忍心,还是做了什么,自觉对不起秦骏?
难道,沐清尘真是个娈童,他跟秦骏之间,确有暧昧?!
刺竹的脑袋就快想爆了,还是没能想出个道道来,他正寻思着要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问出点什么来,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张口:“清尘,秦骏叫你出去说什么,是不是要收编沐家军?”
话一出口,看见清尘瞪大了眼睛望过来,带着意外。
刺竹眨眨眼,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妥。恍然间,他悟出,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问,因为自己没有资格问。
但是清尘愕然的表情不是因为他的问题,而是……
清尘皱了皱眉头,低沉道:“你叫我清尘?”
啊!刺竹如梦初醒,呵呵一笑:“我不是听秦骏叫得那么顺口,也一溜喊了出来……”
清尘嘴角一挑,笑了一下,淡淡道:“我们似乎还没到这么熟识的程度。”
“那秦骏还是秦阶的儿子,跟沐家军不甚和睦,我好歹也不是你的仇人,大家混了几天,也差不多了……”刺竹恬着脸笑:“叫你清尘,也不是叫不得的,是不是?”
清尘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跟秦骏关系那么好呢?”刺竹见他不反感,趁热打铁地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清尘冷冷道,脸一下拉得好长。
变脸了啊,刺竹赶紧拐个弯,问道:“你起先那么生气地拒绝,是不是他叫你带沐家军投秦阶帐下?”
清尘斜过头来,看刺竹一眼。
刺竹只见清尘眼底精光一闪,随即他嘴唇微微一撅,淡淡地笑起来:“你不傻啊。”
呵呵,呵呵,刺竹只能干笑。
马儿缓缓地走在林荫道上,刺竹看见清尘四下打量的悠闲,不禁有些着急。百洲城实在已经不远,为何不快马加鞭呢?秦阶即一路拦他,又怎么让他轻易进入百洲城?难不成,这个百洲城守城门的,又是一个秦骏?转念一想,沐清尘做什么自有道理,自己还是省省,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于是,刺竹也放了缰绳,任马儿晃晃悠悠地走着,自己闲适地伸伸胳膊、扩扩胸,自得其乐。
岔道口,清尘一拐弯,刺竹忍不住喊道:“走错路了!”
清尘根本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走着。
刺竹赶上去,一把扯住他缰绳:“进城往那边走。”
“今天进不了城的。”清尘说:“明天我带你进城。”
看不懂啊,刺竹的脑袋里又一次响起短路的“嗡嗡”声,他问:‘“那你现在去哪里?”
清尘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归真寺。”
听了这个回答,刺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是他想去的地方,但他只想瞒着清尘去,为的是调查清尘的秘密,可是,清尘的坦然,还有他得到机会的轻易,都让他觉得这里面玄机重重……
难道清尘看出了他的想法?难道清尘是故意的?不,不应该。
上了昭山,日头已经西斜。
才进山门,便有僧人招呼,神色之间甚是熟络。清尘下马,一路穿过操场,直入大殿。
大殿之中,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背门而立,站在佛前前手捻佛珠低声颂经,从后面看上去,个头不高,背影非常厚实。
“师父!”清尘低声喊道。
僧人回过头来,微笑道:“回来了。”只见他五十开外的年纪,宽额大脸,虽是一双虎眼矍铄,面象却非常和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正板挺胸,举手投足之间,舒缓而利落。
这师父定然武功非常了得。刺竹赶紧拱手行礼:“见过师父。”
“这位是?”师父看清尘一眼。
“他是安王帐下赵刺竹将军,奉圣上旨意,前来给淮王贺寿。”清尘低声道:“秦阶得到消息,不让我带他进城,所以,要在寺里借宿一晚了。”
僧人点点头,叫来沙弥,吩咐了一番下去。那里清尘跟着沙弥出去,刺竹却落在后面,一忽儿转过头来,恭声道:“敢问师父,您是净空大师么?”
站立诵经的僧人回过身来,悠然一笑:“净空大师不见生人。”
很聪慧的师父啊,我一张口,就知道所求。刺竹顿了顿,轻声道:“末将收安王之托,有一事要面见净空大师密谈。”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请你转交净空大师,如果他还是决定不见我,那就算了。”
僧人缓缓地接过信,沉声道:“吃过晚饭我会给你答复。”
“多谢师父。”刺竹又一鞠身:“能否请问师父法号?”
僧人回答:“小僧是归真寺惩戒院管事,法号了因,净空大师是我的师父。”
原来是寺中长老。刺竹又问:“那,请问现在归真寺主持是哪位高僧?”
“是我师兄了源,”了因回答:“你既是安王派来的,我带你去见他吧。”
夜色清凉如水,刺竹双手当枕头,躺在理斋园长廊的条凳上,望着天空中圆圆的月亮,不禁有些怅然。这一趟前来,远没有他想的那么有收获。到目前为止,得到的答案跟他想要的结果完全是两回事,一个又一个的失望开始让他明白,不虚此行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了最低的极致。
刺竹黯然地闭上眼睛,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幽的乐声。曲调柔缓,带着无法言壮的幽怨,沉浸在月色中,就好像水下摇荡的丝草,撩动着他的心扉,却无法触模……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细细一听,不是笛子,也不是萧,这是什么乐器呢?不由自主地提起步子,循着声音找去。
银色的月光下,远处金黄色的琉璃瓦依稀可辨,那是大殿。而这后院已经偏近山腰,四下都是屋顶,住着些寄住居士和杂工,这个时候真是农忙,屋子空了许多出来,白天都是出奇的安静,到了夜里,就如同空寂。在这片屋顶之中,最高的一个檐梁上,清尘正对着月亮,两手捏着树叶,吹得入神。
一阵燕子瓦细碎的响声传来,清尘停止了吹奏,他缓缓地回过头来,问道:“见过净空大师了?”
刺竹静静地在他旁边坐下,低沉道:“一无所获……”
“归真寺不理世事,”清尘轻声道:“你也不该让他为难,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刺竹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长久地出神。清尘猜对了,但是没有猜全,他此行的目的之一是希望归真寺出面到淮王跟前斡旋,做调停的工作,目的之二是希望净空大师利用自己的影响,帮助劝说沐广驰归降,但是他还有一个目的,要通过净空大师打探到清尘的事情,去证实安王的猜想。最后这个目的,清尘是猜不到的,也是让刺竹最感失望的。因为归真寺是最后一个机会,从这里找不到痕迹,那安王的猜想就再也没有可能存在了。
“想开些。”清尘低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就好。”
刺竹吃了一惊,他是在开导自己么?在这月亮下的屋檐上,冷酷的沐清尘嘴里说出这么安慰的话,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呵呵一笑,敛去失落,轻声道:“没什么想不开的,不是还有明天么……”他一抬手,又把手臂枕着脑袋躺了下来。
“你呀,”清尘感叹一声:“没什么优点,就是能傻乐……”
话语里有些淡淡的嗔怪,落入耳中,竟然从心底带起丝丝的轻柔,刺竹定定地看着清尘的侧脸,有些恍惚起来。
“我说过的,会把你平安地带到淮王跟前。至于见了他,你能不能达到目的,我就不管了,”清尘沉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刺竹瓮声瓮气地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进百洲城吧。”
清尘忽地轻轻一笑,晃了晃脑袋,有些得意道:“你明天安安心心睡个懒觉,到时间我自会去叫你,然后,自然有人带我们进城。”
口气好大,看来真是胸有成竹。刺竹心里一震,却装作淡淡地问:“谁呀?”
清尘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淮王妃,和,依琳郡主。”
刺竹倏地坐了起来,骤然失声:“你说谁?!”
“淮王妃和依琳郡主,”清尘的眼睛里,一抹晶亮的光芒划过,然后,他望着刺竹,静静地笑了:“不杀,不闯,也不托人情,让她们十二分乐意地带着我们,堂堂正正地进入百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