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立春,行近沧州。
宋都吏部派来特使前来接收我们这些官婢。
这会儿那些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的宋军得为那死在路上的几十个亡魂编制死亡之因,不能全说病死,也得说有些是因逃跑被打死,这些“死”必须千奇百怪,多种多样,才可证军士的劳苦功高,以便领赏有名。
想来文章不只文人才懂做,有利益的地方便有欺瞒。反正衙门里的人,出有马车,行有暖靴,不会体会冷冬寒雪的种种可死可伤。
而姑姑灵机一动,便偷偷使了些好处,让执笔的小吏把其中一个年方十三的死者之名借给了我,而那死去的女子名叫:连翘。
一段远途,一场大雪终于为我这个亡国的小主漂白了身份。
连翘!我是连翘。这样也好,这个世上本不该有“李玉安”这号人物。
而早在长青殿被焚的火光里,姑姑就曾经把我的姓字横腰劈了开:“李是孬姓,它已经被长青殿里的木头烧去了子孙!”
我知姑姑有恨,所恨旧年,旧事,及不曾旧的人。只是,话若说,很长,伤一提,如剜。
姑姑与我同被编为医女,可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我们未经修整,当日又将被派往云城,因是那里刚爆发了瘟疫,我们需去增援。
嗬,云城?瘟疫?我们才经历一场耗去一个冬季且不断以失去的方式获得新生的苦行,才立在冷春的盼头里,却又一次将以赴险的方式求安。
嗬,活在乱世,本就是向死而生。
在沧州府的驿馆里我们领得了干粮和一些所需衣物,并被令火速出城,而这次人员有所精简,除了我们这些低等医女,再连算医官武侍也不足百人。
途中,姑姑说起原来那名叫“连翘”的姑娘,其父亲也是医官,而她本在东宫太子当药女,我苦笑道:“我该叫连累,被这连翘之名连累。”
姑姑随我苦中作乐,凑到我身边道:“我该叫连忙,前头的马车该叫连载,后头的兵士该叫连排,这风雪该叫连绵,这兵荒该叫连年。”
我紧紧握住姑姑的手,道:“我们叫连手。”
姑姑泪盈于睫,“我们更要叫连心。”
快至云城时,姑姑给我强心丸:“我询过医官,这里许是鼠疫,传染发病极速,一经染身,八九得死,而且死状很惊人,你得稳住,勿怕勿逃。医者,需是父母心!”
我笃定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心里撰好了云城里的凄凉,可是现实入眼,却超乎我之所想,乍看城内空然,再细看,胡同小巷,乃至半开的百姓家门里头,都可见死状凄惨的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牲口。这里是主城,少数侥幸还活着的百姓已经逃到近郊的村庄。
“姑姑,我怕!”我拉着姑姑的衣角,我们一行医女穿戴这用特制棉布缝成的套头医袍,连手都被套在其内。
姑姑安抚过我,找了一具尸体细看,其皮肤显出黑点。
“鼠疫!”姑姑自语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