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内四科,我飞身骑上了潘医生借给我的自行车,冲出了太行陆军医院的大门,在大街上飞快地骑起来。我顺势看了一下手表,四点过十分。我得加快速度争取六点钟以前赶到常山陆军医院。可天不作美,下雨了。幸好阳春三月无大雨。迷迷蒙蒙的牛毛细雨打在我的脸上,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可我的身上却热气腾腾。因为我拼命地蹬车出了一身汗。热气,湿气,加上迷蒙细雨中的雾气,身上潮糊糊的,湿漉漉的。
出了双临市往北走,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个骑自行车的从身旁擦过。我使尽全身力气加快速度,不一会儿来到河边。春旱季节,宽阔的河道中只有十多米宽的一带河水从铁路桥下流过,缓缓向东流去。可是,这里除了头上的铁路桥之外,看不到一只渡船,怎么过河呢?我正想着,有位推自行车的从下游方向沿着河边走来。我急忙迎上去询问:
“同志,您是从常山那边过来的吧?”
“是的。”
“您是怎么过来的?”
那人指着说:“顺着河边往东走,走出半里多地,那里水浅,人们搭了座便桥。从桥上可以过来。”
“没想到过河这么难。这里真该修一座公路桥了。”
“是该修了!我想以后会修的。”那位同志推着车子上了河岸,上车奔双临市去了。
我骑着车子向下游沿着河边歪歪扭扭地走了一段路,看见有座草桥搭在河面上。我下车推着车子走下河滩上了小桥。小桥用木头和秫秸搭成,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过了小桥我一看表,五点半了。我得快走,不然六点以前赶不到常山陆军医院了。幸好,雨停了。我骑上车子,穿过迷迷茫茫的白雾,一溜烟儿地向常山奔去。
进入常山陆军医院的时候,只差五分钟不到六点。来到周敬的集体宿舍门前,我把自行车放在屋檐下,刚要敲门,正巧和周敬同屋住的徐芳医生出来。她见到我惊叫了一声:“哎哟!大曹来啦!下着雨您怎么来了?我和周敬刚说到食堂去。”她向屋里喊了一声:“周敬!咱们打回来吃吧!大曹来了。”
徐芳和过去清秀灵巧的样子不同了,腆着大肚子,脸有些胖肿,面颊上出现大片黑色素斑,行动起来十分笨拙。她进屋从桌下取出两只搪瓷盆就要出去打饭。
周敬说:“算了吧!你身子不方便,来回跑啥呀?还是我去吧!”
我说:“别打了。我和你们一起到食堂去吃。”
“到食堂去?”徐医生说,“看你那一身湿衣服,怎么到食堂去呀?快月兑下来叫周敬给你晾晾吧!”说罢,拿着饭盆走了。
周敬一边帮我*服一边责怪我:“下着雨,路又难走,你可来干什么呀?”
“想你嘛!别说下这么点小雨,就是下倾盆大雨,下刀子,我也要来的。”
月兑下外衣后,她模了模我里面的衣服,说:“还好,幸亏雨不大,里面的衣服没湿。要是里面的衣服湿了,我可没衣服给你换。”
“那我就*了钻进你的被窝里,什么时候衣服干了我什么时候出来。”
“你呀,说话没正经,不害羞!”她抬手把我的衣服搭在晾衣服的绳子上。
“谁说我没正经呀?两口子钻一个被窝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又合法,怎么说是不正经呀?”
“算了吧,越说你越没人形了。”
我问她:“喂,徐医生腆着个大肚子,快生了吧?”
“快了,还有一个多月。医院正考虑给她房子哩!”
“咱们什么时候有孩子呀?结婚快三年了,至今还没影,我真羡慕人家。”
“没孩子更好,干净利索。有了孩子怪麻烦的。”
“我可不愿当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
“你呀,性子真急。虽说咱们结婚快三年了,可在一起的时间总共有几天哪?现在好了,离着近了,以后常来常往,还愁没儿子?”
“毕业分配的时候学校说,哪个单位来的回哪个单位去。我报的原单位就是你们医院。没想到,军区后勤部把我分到太行陆军医院去了。我要是分配到你们这医院该多好呀!”
她看了看窗外:“别说了,徐医生打饭回来了。来,把桌子抬到中间好吃饭。”
我和周敬正拾掇桌子,徐医生进屋了。她兴致勃勃地说:“周敬、大曹,我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这么风风火火的。”周敬接过她手里的饭菜摆在桌子上。
“是你和大曹的好事儿呗!”
“别开玩笑了。你们医院的事儿,关我什么?”我说。
“我们院长说了,想叫周敬到你们太行陆军医院进修。”
“别瞎掰了,不可能的事儿。还会让我去进修?”周敬不相信。
“谁糊弄你谁不是人!”徐医生急了,她极力证明自己的话是有根据的,“刚才我打饭回来正好碰上咱们院长到食堂吃饭。他问我‘怎么,周敬又病啦?是发烧,还是肚子痛?’我告诉他:‘既没有发烧也没有肚子痛。’‘那你给谁打饭哪?’我说:‘周敬的爱人来了。’他说:‘路这么难走,总这么来回跑不是个办法呀。我得给上级提意见,想法把曹医生调过来。’我说:‘你想把人家大曹调来,就是大曹没意见,人家太行陆军医院也不会放呀!即使能调来,还不定等到哪年哪月呢!’院长说:‘给他们个方便,不然就让周敬到太行陆军医院进修一年半载的,省得叫曹医生来回跑。’我对院长说;‘我代表周敬和大曹谢谢您啦!’院长说:‘你别谢,我还得和其他院领导商量商量。’我说:‘还商量啥?您是一院之长,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嘛!’说完,我就回来了。”
我说:“你们院长真好,对下级这么关心。”
徐芳说:“你别忘了,我们医院和你们那八百张床位的大医院不一样嘛!我们是小医院,只有二百多工作人员,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家里都是些什么人,我们院长一清二楚。他可是个说到做到办实事的人。”
周敬说:“别说了。饭都摆好了,快吃吧!”
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徐医生说:“这年头,没有别的菜,除了白菜就是萝卜,连点肉都见不到。大曹,你就凑合着吃吧!”
我说:“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我在重庆地方医院实习的时候,浮肿的病人可多呢!有的人都饿昏了,据说还有饿死的。”
徐医生听了我的话有些犯愁了:“我这身子越来越重,想吃个鸡蛋都困难。有的农民偷偷模模地卖几个鸡蛋,一个一块多钱。我一个月*十块钱的津贴连十斤鸡蛋都买不了。这年头真不该生孩子。”
我说:“别着急,困难时期就要过去了。党中央和毛主席已经决定在经济领域中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下决心纠正共产风、浮夸风、干部特殊风和生产瞎指挥风,如果不再发生大的灾荒,用不了一两年,全国形势会好起来的。现在供应内的口粮、食油和棉布都是平价的,可以保证人民的基本生活。而糖果、糕点、自行车、尼龙袜子等则实行高价政策。目的是加强货币回笼。我到太行陆军医院以后本想买辆自行车。到百货公司一看,原来一百四五十块钱的飞鸽自行车,你们猜多少钱一辆?”
“二百多吧?”徐医生眨着眼睛似问似答地说。
我摇了摇头。
“三百多?”
我又摇了摇头。
徐医生用最大的勇气说:“五百多!”
我还是摇头。
“那我就猜不到了。”
我加重了语气说:“七百多!”
“啊呀,我的妈呀?!七百多,吓死人了!谁买得起呀?”
“谁有钱谁买,反正我是买不起。我骑来的车子还是借人家的。”
“别说啦!”周敬敲着桌子说,“有话吃完饭再说不好吗?”
“好好,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