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轮到我在病房值班。
下午六点钟,杨医生向我交代,说她经治的二排48床病人,患流行性脑膜炎已经三天了,服磺胺嘧啶一直没退烧,今天下午头痛加重,希望夜间多注意他的病情变化。
晚上十点钟,休息之前,我全面巡视了一排、二排的所有病人。一排没有危重的,病人全都休息了。二排的各种急性传染病病人,除了48床的脑膜炎病人因头痛不断申吟外,也都安静地躺在床上。为了让病人安然入睡,我在《医生吩咐簿》上下了医嘱:给48床病人服一次安眠药苯巴比妥,告诉二排值夜班的护士陶佩云去执行。
陶佩云是个有两个孩子的不拘小节的女人。她给48床病人服过安眠药回到二排医生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告诉我:
“曹医生,48床病人真有意思。我给他送药去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一点儿被子不盖,光着躺在床上,两条腿中间那玩艺儿黑乎乎的,难看死了。我照他的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才把被子盖上。”
没想到陶护士如此粗俗,令人厌恶,我问她:
“药给他吃了吗?”
“吃了。”
“现在怎么样?”
“安静多了,不翻来覆去地喊头痛了。”
“夜里要多观察他,有事及时叫我。”
“你放心睡觉去吧!我干护士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夜里有事,一定叫你,快去睡吧!”
我刚起身要走,一排值班护士张爱芹跑来:
“曹医生曹医生,尤院长和裴政委来了,到一排了。”
“黑更半夜的,他们来干什么?”
陶佩云笑了:“查房来了呗!尤院长这小老头儿,工作可深入哩!夜里经常到处转,检查各科的值班情况。咱们快去吧!”
我们来到一排走廊,尤院长和裴政委已经进病区了。他们身着白大衣,穿着我们更衣室的胶鞋。见我们来了,尤院长满面笑容地对我说:“晓刚同志,值班呀?”
我望着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干部,身上升起一股暖流,心想,我来太行陆军医院时间不长,只在办公室里跟他见过一次面,没想到他的脑子这么好使,连我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真令人佩服。我说:“是我值班,院长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指示,随便转转。”说着,院长和政委在走廊里东看看西瞅瞅,推开消毒间往里看了看,满地是水。院长说:“地漏堵了吧?明天叫你们的赵春生和邱东来好好把地漏疏通疏通。”
“是!我一定告诉他们。”
我和陶佩云、张爱芹跟在院长和政委身后。院长推开厕所门进了病人的厕所。厕所上面的水箱咝咝直响,便池子里有一小股水不断往下流。
“小陶,小张,明天上午八点以后,你们不管谁给营房科打个电话,叫他们把上面的水箱修一修,老这样流水太浪费了。”院长的工作作风真深入啊!
政委问我:“病号们都睡了吗?”
“睡下了。”
“前后门要关好,防止出问题。”
“是。”
院长问我:“科里有几个重病人呀?”
“一个。”
“什么病?”
“脑膜炎,入院三天了烧还没退,头痛得利害。”
“给了磺胺嘧啶还不好吗?”
“效果不理想。”
“啊?磺胺嘧啶也没效?走,看看去。”
我领着尤院长和裴政委来到二排48床的病室。尤院长大致看了看病人,说:“为什么特效药没效呢?是诊断有问题还是治疗方法上有问题?明天上班以后,你们医生们会会诊,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明天一定跟刘主任说。”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您回去休息吧院长。”
“有事给我打电话,今天夜里我在院里值班。”
“好吧,有事一定向您汇报。”
“对了,还有一件事。”尤院长说,“听说你爱人来了,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谢谢院首长关怀。”
“向你爱人问好。有要办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们医院领导。”
“太感谢您了,院长。”
我和陶佩云、张爱芹把院长、政委送走以后,回到办公室里议论起医院的领导。我说:
“尤院长这人真不错,一点架子没有,令人觉得特别亲切。”
张爱芹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像我们这些毕业不久的小护士,院长见了我们就说话,小张小李叫得可亲热哩!”
陶佩云说:“你们来得时间不长,不知道。尤院长这小老头儿呀,本事可大哩!全院八百号人,上至科主任下至战士、清洁工,没有一个他叫不上名字来的。只要他跟你见过一面,再见面的时候准能认得你。你要有个什么病呀,他碰到你的时候一定会问‘这两天你的病怎么样啦?好了没有?’你就是病没好也觉得心里舒服。”陶佩云换了个话题,“喂,曹医生,你跟院长说说,叫他把你爱人调来得了!”
“我爱人能来咱们医院进修就不错了,哪能还提调动的事呀?再说,教导员他们早把这事儿记在账本上了。我就更不好提了。”
“闹了半天,你还是个挺爱面子的人呀。我问你,你和你爱人结婚几年了?”
“三年了。”
“三年了怎么还没孩子?是你没有能耐还是你爱人不能生呀?”
陶佩云的这些话真难听,张爱芹听着都脸红了。我制止她:“别胡说八道了,谈点儿正事吧!”
“哪儿来的那么多正事呀!有的女人就是不生孩子。你知道吗?咱们科的甄医生,人们在背后叫她母骡子。”
“母骡子怎么了?”张爱芹问。
“嘻嘻……”陶佩云笑了,“你见过骡子下骡驹儿的吗?甄医生就像母骡子一样,不会生孩子。”
张爱芹认真了:“骡子不生骡驹儿,骡子是哪儿来的呀?”
“傻丫头,”我说,“骡子是马生的。驴父马母生骡子。骡子本身不能再生骡子了。”
“真有意思。”张爱芹说,“甄医生不生孩子,说不定是她爱人有毛病。我听说她爱人比她大七八岁。”
“七八岁?”陶佩云说得更邪乎,“至少大一轮,弄不好要大十四五岁哩!你看她爱人李常荣的脸,那皱纹多得像猪头!”
张爱芹说:“我真不明白,甄医生为什么要找那么大的老头子?”
“大概是看上李常荣的学问了。人们都说太行陆军医院有两根顶梁柱:一个是内科的大主任李兆训,一个是病理科主任李常荣。他俩都是咱们军区很有名的专家。六年前李常荣看上了咱们的甄医生,猛追一个点儿,听说李主任给甄医生下跪不起来。甄医生实在没法,才答应的。没想到,结婚多年了两个人就是不生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毛病。喂,我说曹医生,你和你爱人要加劲儿呀!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有了孩子麻烦,我们不要孩子。像甄医生那样,学习、工作、为人民服务,多好呀!”
我说的本是些敷衍搪塞的话,陶佩云却认真了:“没孩子多没趣呀!咱们科除了甄医生以外,刘主任、潘医生、巩医生、杨医生、解护士长、高秀兰……凡是结了婚的全都有孩子了。你们快生一个吧!”
我讨厌她总这么无聊地瞎扯,说:“我要休息了。你多注意48床。我走了。”
“好啦,你睡去吧!有事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