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年底,男集体宿舍,灯光明亮,喜气洋洋。内四科的全体同志在这里开新年晚会。
中间的桌子搬到了靠墙的四周,留出中间的空地。同志们在周围,有坐凳子的,有坐床的,有吸烟的,有嗑瓜子儿的,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晚会开始,刘主任简单地谈了谈一年来全科的工作情况。她说:“一九六一年是我们科取得很大成绩的一年,收容了一千三百多名病人,治愈率达百分之九十三。医院领导对我们取得的成绩表示满意,给予表扬。这是我们全体同志努力的结果。只是因为我们有一例因腰穿死亡的病例,未能评上先进科室。今年虽然没评上,我相信,明年我们一定能评上。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九六二年就要来到,让我们以高昂的热情,充足的干劲,来迎接新的一年吧!我宣布,一九六二年元旦文娱晚会现在开始!下面请我们的文娱委员甄医生来主持晚会。”
甄彩玲站了起来,说:“好,娱乐晚会开始了,谁有节目请报名。”她等了一会儿,“怎么,没人报名呀?没人报名我可就点将啦!教导员带头,先来一个吧!大家鼓掌欢迎!”
全科唯一的政治工作干部,带头演节目活跃节日气氛,增强全科同志的团结,是他应尽的职责,他不能推辞。尽管他不擅长演节目,也得硬着头皮来一个。他站起身来,先咳嗽一声,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唱不好同志们别见笑。我唱《志愿军战歌》。”
未唱之前他还要定定弦儿,调调嗓门儿的高低。他放粗了嗓子喊:“雄──,雄纠纠,雄──,不对不对,太低了。”他憋足劲儿把嗓门儿提得高高的,大声喊道:“雄──,雄──,不行不行,上不去,又高了。”
同志们看着教导员粗脖子红脸的样子,既替他着急又觉得好笑。教导员终于唱起来了:“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他扯着嗓子使劲儿喊,这哪里是唱歌呀?简直是吵架!同志们被他逗得哄堂大笑。说实话,他这一唱,根本不像政工人员,活像朝鲜战场上的一位粗鲁的连长。
教导员唱完以后,甄医生点名了:“下面请咱们刘主任唱个歌好不好呀?”
“好!”同志们齐声欢呼。
刘主任站起来说:“同志们都知道我不会唱,原谅我吧!”
“不行!刘主任会唱。那天我还听她哼哼《洪湖水浪打浪》呢!”护士谷美英的小眼睛一眯缝,揭了她的老底儿。
刘主任脸红了:“我确实不会唱。”
不知谁喊了一句:“叫甄医生和主任来个二重唱吧!”
刘主任好像找到了救命星似的:“甄医生、杨医生,咱们三个一起唱吧!”张水莲值班没在场,如果张水莲在场,她也会叫张水莲和她一起唱的。
主持会场的甄医生给主任下了个台阶,去拉杨医生:“起来,咱们和主任一起唱吧!”
杨医生扭扭捏捏的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被同志们左推右拽地给拉了起来。
刘主任、甄医生、杨医生三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刘主任叫甄医生起头儿。看来甄医生少年时代是个非常活跃的人物,她大大方方地唱道:“洪湖水呀浪呀吧浪打浪呀,预备──唱!”
还真不错,三个人一齐唱了起来:
洪湖水呀,浪呀吧浪打浪呀;
洪湖岸边,是呀吧是家乡呀;
……
《洪湖赤卫队》中的这首电影插曲非常优美,几乎每个同志都会唱。刘主任她们唱的时候,不少同志跟着摇头晃脑地轻轻哼哼,好像自己泛舟在那长满荷花的万倾碧波之中欣赏着,陶醉着。是啊!“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洪湖赤卫队》这部电影鼓舞了多少热爱祖国、热爱革命人们的心啊!
刘主任她们三个人的歌声博得全科同志的热烈掌声。
唱完后,刘主任和杨医生归坐。甄医生继续主持会场:“下面谁来个节目呀?”她转身问不拘小节的护士陶佩云,“你来个节目好不好?”陶佩云连忙摆手:“我可不行。叫我胡说八道行,正经出节目就没戏了。”甄医生知道她不会演节目,逗逗她而已,随即转向陶佩云身边的邹正平护士长:“邹护士长,你来一个好不好?”邹正平还没说话,靠门口坐着的小眼睛谷美英喊起来了:“邹护士长会驴叫,叫他给咱们学学驴叫好不好呀?”
同志们虽然没有喊好的,却被谷美英的话逗笑了。邹正平站起来说:“学驴叫呜啦呜啦的太难听了。我给大家学学刚出生的小孩哭怎么样?”
“好!”大家热烈鼓掌。
邹护士长把两只手合起来扣在鼻子上,用鼻子发出清脆尖锐的小孩哭声。他的手随着“呱”“呱”的哭声不时地一开一合。那哭声跟婴儿的哭声一模一样,比真正的婴儿哭声还甜,还美,简直是一曲优美的儿歌,引起全场同志的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邹正平学完小孩哭以后,向谷美英来了个反击:“大家欢迎谷美英来个节目好不好呀?”
谷美英大方得很:“来就来一个。”她站起来,像位歌唱家似的向大家点了点头,“我是河北赵县人,谁都知道我们赵县有个赵州桥,我给大家唱段《小放牛》吧!”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唱起来:
赵州的石桥什么人修?
玉石栏杆什么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
什么人推车轧了一溜沟?
赵州的石桥鲁班修;
玉石栏杆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
柴王爷推车轧了一溜沟。
谷美英唱完了,好奇的女战士鲁爱玉说:“听人说,赵州桥上至今还留着张果老的驴蹄印儿和柴王推车轧的那道沟呢!说柴王推着两座大山压得大桥直晃悠,眼看桥要塌了,鲁班急忙在桥下用手一托,才让桥上的神仙过去了。听说桥下面还有鲁班的手印儿呢。有机会咱们到赵县参观参观多好呀!”
甄医生说:“好,以后咱们都去看看。下一个节目该谁啦?”
靠窗户的护士高秀兰将潘志伟医生从凳子上用力往当中一推,说:“潘医生说他要演节目!”
潘志伟扭着往后缩:“高护士,别开玩笑。谁说我要演节目?”
甄医生走过去:“你这个棒槌,怎么搞的?平时什么都不怕,现在怎么连大姑娘都不如了?”
甄医生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潘志伟一挺胸脯站起来:“说我不如大姑娘,那我就来一个给你们看看。”他瞪着眼思索着,“来个什么呢?好,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他讲起故事来:
“说有张、王、李三个人吃四张饼。张是个贪多无厌的人,伸手抓了一张最大的饼急急忙忙地就往嘴里塞。他心想:‘我得赶紧吃,吃完这张我再拿一张。我吃两张,他们一人吃一张。’王呢?不紧不慢地拿起一张饼,对李说:‘我想吃半张。这张饼咱俩分着吃吧?给你一半!’李说:‘行,我也不想多吃。’王和李一人吃半张饼,当然比张要吃得快多啦!王吃完半张饼以后说:‘半张饼不饱,我再吃一张。’王拿起第三张饼吃起来了。李呢?半张饼也吃完了,他说:‘半张饼我也没饱,我把最后这张饼吃了吧!’张呢?吃完手里那张饼,眼看着王和李每人吃了一张半,干瞪眼没办法。”
潘医生的故事不生动,没有一个人发笑。
教导员圆场,说:“潘医生讲得故事虽小,意义却很大。它告诉人们遇事别总想着自己,要多想想别人。毛主席教育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甄医生向我走过来。
我知道这是要点我的名了。我做好了精神准备。
甄医生来到我的面前非常客气地说:
“曹医生,您给大家来个节目吧!”
“来什么节目呢?”我说。
“随您便,唱歌、跳舞、耍魔术、讲故事,都行。”
“好吧!”我站起来,说,“我给同志们表演个故事吧!”
同志们听说我不是讲故事而是表演故事,觉得新鲜,一个个瞪着眼看我。我不紧不慢地说:
“从前哪,有个老地主。三个闺女嫁给的三个女婿都是瘸子。三个人腿瘸的形式不一样。大姑爷的右腿因为瘫痪,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用大腿带着小腿往前甩着脚走,所以,右腿每往前迈一步,大腿总是甩着脚在空中画个圈儿才落地。”
说完,我用脚学着在空中画圈儿的样子在屋里拐着腿走了几步。我学大姑爷拐着腿走路时,博得同志们的一阵笑声。我接着介绍二姑爷的拐腿情况:
“二姑爷是因为右侧腓神经麻痹小腿前面的肌肉瘫痪造成足下垂。他每迈一步总是把右腿抬得高高的。往下落的时候脚尖往下一点。老百姓给这样的瘸腿叫‘点脚儿’。他走起路来是这样的。”我用右脚往下一点一点地学着拐腿走路,又引起同志们一阵笑声。最后我介绍三姑爷拐腿的情况:
“三姑爷的右腿一点儿都抬不起来,走路总是在地上拖着,身后留下被鞋擦过的一道痕迹。”说完我又学了学拖着右腿走路的样子。同志们又是一阵笑声。我接着往下讲:
“这一天,三位姑爷给老丈人拜寿,坐车来到老丈人家的大门口。周围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这三位姑爷都怕人们笑话自己是瘸子,可下了车总得走进门里去呀!怎么走呢?大姑爷忽然灵机一动,指着脚下通往大门的路说:‘岳父大人家真不愧是书香门第,到处都是文章。你们看,这条路就是一篇好文章,句句写得好。’他拐着腿一边走一边画起圈儿来”
我学着大姑爷拐腿画圈儿的样子,迈一步说一声“这一句真好,圈起来!”再迈一步说一声“这一句也不错,圈起来!”“还有这一句,也圈起来!就这样,大姑爷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我的表演,逗得大家笑得合不上嘴。笑过一阵,我接着说:“二姑爷见大姑爷不显瘸不显拐地走了进去。于是,他来了个就坡上驴,指着脚下的路说:‘这篇文章虽好,可惜呀!没有标点符号。’”我学着“点脚儿”走路的样子,用脚每点一下嘴里说一声“这儿缺个逗点儿!”、“这儿少个句号!”、“这里还缺个冒号!……就这样,二姑爷也进去了。”
这时同志们又是一阵欢笑声。有的同志问:“三姑爷怎么进去的?”我说:“三姑爷见两位姑爷不显山不显水地进去了。心想,我也不能让人们看笑话呀?于是他指着地上的路说:‘这哪是什么好文章呀?净胡说八道。干脆,我把它擦了。’说完他拖着拐腿一边走一边说:‘我给你擦了!我给你擦了!……’在地上擦了一道痕迹,也进去了。”我学着三姑爷拐腿的样子表演了一番。
我的表演增加了全科同志的欢乐气氛,增加了友谊,增进了团结。我心里很高兴。(不该以残疾人做笑料讲故事——作者)
我们的晚会开得很成功。你请我唱歌,我请他跳舞,他请你说段相声,或讲个故事。非常热闹。只有一个人,谁也没有约请他表演节目,这就是巩学谦。因为他平时很少和同志们说笑,也没人见过他唱歌或讲过故事。他总是显得那么清高、严肃和冷漠。谁要是请他出节目,准碰一鼻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