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一觉醒来,早晨五点多钟了,屋里还黑乎乎的。
我怕惊醒睡梦中的周敬,悄悄坐起来,披上衣服,转身下床,模索到窗前的桌子上,打开我自制的一盏五瓦的小电池灯,找出向人家讨来的一本旧英语课本,借着微弱的灯光,默默地学起英语来。
三十来岁的人开始学英语,困难的确不小。就拿发音来说,我曾请教过巩学谦。我让他教我读A、B、C、D,他说他是南方人,发音不准,不愿教我。我心里说:“我就不信我学不会英语!”从此,我下决心自己抠。反正我又不想跟外国人讲话,发音正确不正确没关系。为了记单词,我用在大学学过的拉丁语的读音规则,默默地发音记单词。
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陈旧的英语课本,轻轻地嘟囔着:
father:法特儿──父亲;
mother:谋特儿──母亲;
good:沟德──好;
morning:谋儿宁──早晨;
school:斯扣儿──学校;
book:勃克──书;
……
“嘻嘻嘻……”我正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地念英语单词,周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听我用拉丁语读音规则念单词,不由得嘻嘻地笑起来:
“你呀你呀,别出洋相了!你念的那英语呀没人听得懂。我告诉你吧!父亲读‘法则儿’,母亲读‘妈则儿’,早晨好读‘古得莫宁’,学校读‘斯古儿’,书嘛,读‘布克’!”
她这一说,我不禁高兴起来:“我到处求师拜佛,没想到英语老师就睡在我的身边。好了,以后你教我学英语吧!”
“我?”周敬说,“我上了两年初中,现在连英文字母都忘了。就连英语的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单词怎么写我都记不得了,我还能教你?”
“你刚才不是念得很好吗?”
“我呀,那是念顺口溜呢!”
“什么,顺口溜?”
“是这么回事。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人编了个故事。说有个学生学了英语以后,想用英语给他爸爸妈妈写信。可他英语学得不好,只好英语汉语一起来了。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法则儿(father),妈则儿(mother),敬禀者。儿在斯古儿(school)读布克(book)。门门功课都古得(good)。唯有英格利什(English)不及格。”
“有意思,还挺合辙押韵。”
周敬说:“正因为合辙押韵,别的英语我全忘了,就剩下这顺口溜了。”
“这么说来,我只能自己死抠硬钻啦!这样硬抠出来的英语,我讲话人家听不懂,我只能做哑巴;人家讲英语我听不懂,只好当聋子。即使学得能看懂外文资料、能翻译了,也只能是个聋哑人哪!”
“聋哑就聋哑。你就是会说、会讲、能听懂英语,在咱们中国也无用武之地,谁能和你讲英语呀?我看你们太行陆军医院,除了几个老牌儿大学毕业的老家伙以外,再也没有一个懂英语的了。”
“那我就下决心硬抠下去,不达到目的决不回头。”
“这我相信。我就是喜欢你这这股子犟劲才跟你结婚的。”她在被窝里问我:“哎,几点了?该起床了吧?”
我看了看表,说:“快了,还差十分钟。”
“不躺着了,起来。”说完,她坐了起来,把褂子往身上一披,忽然“呃”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她。
“没事。有点恶心。”
“得肝炎了吧?躺下我给你检查检查,看肝脏大不大。”
“得了吧!三句话不离本行,你就知道肝炎!”
“是肚子痛的老毛病犯了吧?”
“不是。”周敬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恶心呀?”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周敬捅了我一手指头,“你要当爹了!”
“妊娠反应?!”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大声说,“我要当爸爸喽!”
“嘘!小声点儿,人们快起床了。”
我低声问:“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
“两个多月没来例假就肯定是怀孕哪?说不定是别的毛病呢!”
“没错,我心里有数。这些天来食堂里天天播放《草原晨曲》吃冬瓜熬白菜。我一听到《草原晨曲》就想到冬瓜白菜,想吃点儿酸的。”
“酸的?酸儿辣女嘛,一定是个儿子!”
“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担心国家经济老不好转,明年孩子生下来女乃不够吃怎么办?”
“没问题。今年比去年不是好多了嘛!虽然天天吃大冬瓜,总算有菜吃了。部队上的粮食供应还是能保证的。”
“我担心的不是大人,是孩子。孩子要是没女乃吃,到哪里买牛女乃鸡蛋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就有办法了,想那么多干啥?哎,你算过了没有?孩子什么时候生呀?”
“咳,要到明年四月份了。”
我们正说着,起床的号音响了,该出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