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66年5月21日,值夜班后我正在宿舍里睡觉。教导员突然来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开会。
我披上衣服,骑上刚买不久的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来到科里教导员办公室。办公室里有范教导员、刘主任、解护士长、高秀兰护士,还有林伟才。
我问教导员:“开啥会呀?”
“开支委会。”教导员答。
我有些诧异:“不对吧?”因为林伟才不是支部委员。
“啊,是这么回事”,教导员解释说,“今天开支委扩大会,林伟才同志也参加,他是团副支部书记嘛。”
“什么大事呀,这么隆重?”
“别急,你把门关好,咱们马上开会。”
我坐下来,教导员说:“医院党委传达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内容。会议非常重要,叫各支部尽快传达。”
听说是党的重要会议,在场的同志严肃起来,聚精会神地听教导员讲话。
“同志们,我们党内又出现一个‘反党集团’。”
“啊,又一个‘反党集团’?”
大家觉得惊奇,因为报纸上批判吴晗为彭德怀翻案之后,,紧接着批判吴晗、邓拓、廖沫沙三人在《北京晚报》上合著的《三家村札记》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反党集团”。
高秀兰坐不住了,急着问:“你快说,反党分子都是谁呀?”
“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教导员压低了声音说,“会议决定撤销他们的领导职务。彭真因为主持起草‘二月提纲’受到批判,还有和他立场观点一致的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
解护士长说:“总参谋长罗瑞卿犯了什么错误?”
教导员说:“他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林副主席提出的‘突出政治’和‘四个第一’,是资产阶级的野心家,想篡军反党。”(注:四个第一: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
刘主任说:“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林副主席,不撤职才怪呢!那杨尚昆是怎么回事呢?”
“这——我就说不清楚了,听说是什么窃听器的事,没听懂。”
我说:“这四个人的错误性质不一样,怎么说是反党集团呢?”
教导员说:“相信毛主席、相信党,听毛主席的话、听林副主席的话,没错。”
林伟才说:“林副主席说了,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毛主席的书是最高指示,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教导员说:“对了,林副主席在会上说,毛主席活到哪一天,九十岁、一百多岁,都是我们党的最高领袖,毛主席的话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谁反对他,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我们一定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不然的话,就是糊涂虫。”教导员接着说,“五月十六日的会议通过了《五.一六通知》,要求我们彻底批判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学术权威’……”
林伟才打断教导员的话:“停停停,我问你,咱们医院的老专家病理科的李长荣主任和内科的李兆训主任,算不算反社会主义的‘学术权威’?”
刘主任解释说:“李长荣主任,是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老革命,不会反对社会主义的。至于内科的李兆训主任嘛,是从国民党军队解放过来的老知识分子,作为我们医院的技术骨干,表现很不错。据说他已经写入党申请书了。”
教导员说:“旧社会过来的人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是了。”教导员继续说:“会议要求,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这些人物,如同赫鲁晓夫那样,正睡在我们身旁,要求各级党委必需充分注意这一点。”
林伟才笑了:“老头儿,我看你就像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小心我批判你!”
“臭小子,严肃点儿!”教导员生气了。
刘主任说:“小林,别闹。听教导员传达中央会议文件的精神。”
教导员说:“再就是会议撤销了彭真为首的五人小组,重新设立了文化革命小组,有陈伯达、江青、张春桥、姚文元,还有……”
支委扩大会开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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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林彪拍马屁“忽悠”毛泽东,难道毛泽东就毫无感觉吗?
1971年林彪死后,党组织公布了1966年7月8日毛泽东给江青的一封信。信中讲了毛泽东对林彪在这次会上讲话的反应。毛泽东在信中说:“我的朋友的讲话(指林彪的讲话),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象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觉得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还说:“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毛泽东最后说:“此事现在不能公开……”
吴晗: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因《海瑞罢官》的剧本,导致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死后10年被平反,恢复党籍、名誉权。
罗瑞卿: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国防部副部长、共和国的副总理,1965年底被林彪等人诬陷,受到错误批判,被迫跳楼自杀,经历了第三次大难不死。1977年被平反,次年去德国治病不幸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