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 第二章 拾荒少年三

作者 : 吴尚真

转眼间,肖阔男和莎芝已经是初中生。每天早晨肖永成把两个孩子送到乡中学的大门口,就骑上自行车上乡里的砖厂去背砖,一天下来还可以有十几元的收入。肖永成特别贪活计,晚上,他让肖阔男和莎芝结伴自行回村。

乡里中学放暑假了,肖永成照旧去乡砖厂背砖。一天,很晚很晚他还没有回来,兄妹俩手拉手在屋外,往肖永成归来的路上张望,天都黑透了,还是没见到肖永成的影。兄妹俩按照父亲归来的路,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去接父亲。一直走到了乡砖厂,还是没见到父亲的影,砖厂的更夫告诉肖阔男:“你父亲出事了,砖跺倒了,把你父亲砸伤了,已经送到县医院抢救。”

县城距离乡里有二十多公里,肖阔男和妹妹曾经坐着肖永成的牛车,上县里去买过种子化肥农药。沿着他们走过的路,黑灯瞎火模索着向县城走去。

肖阔男和妹妹走进父亲的病房时,天刚刚放亮。肖永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看到两个孩子赶了过来,眼泪刷刷的从眼角涌出。

肖阔男、莎芝一人拉住父亲一只手,也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惊得病房前其他病人和陪护的亲属都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陪着他们爷仨儿掉眼泪。

从滚热的窑中背出一块砖,送到几十米以外的红砖储存场,每块砖定额收入半分钱。一上午肖永成背了两千块砖,足足赚了十元钱。中午从怀中掏出家里自带的窝头,躲在砖跺的背阴处吃饭,心里还盘算着已经累计攒下了多少钱的事情。就在他刚站起身来的时候,砖跺倒了,几百块红砖压在他的身上。

砖厂主用手扶拖拉机把肖永成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诊断为腰椎骨粉碎性骨折,下肢的神经断了,医生说,完全失去了知觉,有可能要终生残疾。

肖永成被灾难击倒了,肖阔男突然长大了,成熟了起来。

肖阔男找到砖厂,要求砖厂出钱转院去省城看病,砖厂主态度生硬地告诉他说:“你父亲就是在我们这打零工的,计件赚钱,跟我们也没有合同。再说,他也不是在砖窑里受的伤,在外面吃饭自己碰倒了砖跺,怨我们怨不上。”肖阔男没有跟他去理论怨谁不怨谁的道理,双膝跪在地上说:“我们一家三口人,唯一的劳动力是我父亲,我父亲在你们这里干活受了伤,就是我父亲算不上工伤,但毕竟是在你们这里干活受的伤,你们就发发善心,给我们一点人道主义的援助,让我父亲能够进省城的大医院治疗。”

砖厂主不理他,扔下他,离开了办公室。肖阔男一直在那里跪着,跪过了中午,跪过了下午,跪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工人又上工了,砖厂上夜班的工人说:“这孩子跪了一天一夜了,没吃东西,怪可怜的。是个孝子啊,为了他父亲能看病,看来这孩子是豁出来了。”

工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你十元他二十元,凑起了钱。足足有七八百元,送到了肖阔男的面前,劝肖阔男起来,吃点东西。

肖阔男说:“我必须向砖厂主讨一个说法,否则我就跪死在这里,饿死在这里。我就不相信我父亲在这里吃苦流汗的干活,在这里受了伤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连个说法也没有。”

肖阔男态度坚韧,砖厂主一看这个倔强的孩子动了真格的,不出点血肯定是打发不走他。只好拿出了一万元现金送到了肖阔男的面前,说:“就这些钱了,你愿意拿就拿着给你父亲看病,不愿意就是饿死、跪死在这我也不管。”肖阔男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出来了一天一宿,父亲那边还在挂念着自已,不能在这里继续拖下去了,给父亲看病要紧。

肖阔男霍地站起身来,把一万块钱塞进衣兜里,没有向砖厂主表示任何的感激,走进了干活工人的人群,对着大家说:“我虽然是个孩子,但我是个有良知的孩子,我这里代表我的父亲,我的妹妹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对我父亲的关爱,这里我给大家鞠躬了。”

肖阔男回到医院里,父亲肖永成和妹妹莎芝守着床头柜上的馒头和稀饭,愁苦得一口也没有动。看到肖阔男进了病房,肖永成生气地对他说:“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出去了一天一夜,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大的孩子还让爸爸操心。”肖阔男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怪罪,说:“爸爸你吃饭吧,下午咱转院到省城去看病。”边说着边把怀里的一万多元钱掏了出来。

肖永成看到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钱从哪里来的,再次怪罪他说:“你小小的年纪,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出外借钱。”肖阔男没有向父亲说自己是跪了一天一夜讨来的钱,而是告诉肖永成他去了砖厂,砖厂里的工友们对他的遭遇都很同情,为了帮助他父亲看病,大伙凑了一些钱。砖厂主也很善良,给了他一万块钱,让他带父亲去大医院疗伤看病。

肖阔男知道在这个火候向父亲说是自己跪了一天一夜搞来一万元钱的事,父亲一定很伤心。父亲过去总是告诉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屈死不告状,饿死不求人,自己出去给人家下跪,父亲会骂自己没志气。肖永成拉着肖阔男的手说:“我苦命的孩子长大了,真是难为你了。”两行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屋里的病友和陪护的家属都夸这孩子真懂事。

肖阔男找到了县医院的院长,看来院长已经从病房大夫那里了解到了他们家的情况,遇到这个情况医院最棘手。性命悠关,不施行人道主义救治,是不可能的。可是病人就连最基本的医疗费用也拿不出来,医院又垫付不起。听肖阔男说,要给他父亲转院治疗,县医院可找到了月兑身的机会,院长马上表示免费用救护车把病人送到省城医院,这总比用救护车强行把病人送回家强。

肖永成顺利地住进了省城的三甲医院。根据核磁共振检查的结果,专家对肖永成的伤势进行了会诊,验证了县医院医生的检查结论。虽然没有开放性的骨折,但是脊椎骨断了,神经也断了,很难恢复。

肖阔男带去的一万多块钱几天工夫就花个净光,医疗费没有了,吃饭也成了问题。病房中的病友们看到他们爷仨儿这样困难,主动给他们打饭,给他们零用钱。肖永成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他悄悄告诉肖阔男,家里的水缸下边有一个塑料布包,里面有准备盖房和供他们兄妹两人上大学的钱,让他回去取出一部分来治病。

肖阔男一路风尘赶回了家,掏尽了水缸里的水,费了好大劲,把水缸从原窝挪了出来,果然在下面发现了那个被塑料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打开一看,里边有几十个存折,存款数最大的存折存有五千块钱,存款数最小的存折只有几十元钱,把存款数拢了一遍,足足有六万块钱。

省里医院看不好咱就上北京去治,父亲赚的钱就是要用来给父亲看病。不知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是从哪里来的主意。

肖阔男并没有告诉父亲他已经把六万块钱的存款全部取出来,可是怎么瞒住父亲,把他弄上去北京的火车,这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医生们听说肖阔男有带父亲看病的想法,都劝他不要去,腰部神经断了,很难恢复,这是个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就是在北京最好的医院治好这种病的可能性也很有限,到北京看病就是人财两空,病没治好,钱还花光了。可肖阔男认准了上北京看病这个理,说出的话让医生们很吃惊,他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肖阔男知道父亲绝不会同意进京看病的。他事先买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然后对肖永成说,坐火车回家。他们家距离省城二百多公里,坐一段火车回家也是正常的,肖永成对儿子的话没有怀疑。

肖永成一百多斤的汉子,受伤住院,体重折腾的也不过几十斤了。医院的救护车司机心眼很好使,把车直接开进了站台,帮助肖阔男把父亲抬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火车启动了,肖永成才发现自己坐的是进京的列车,说上错了车。这时肖阔男才告诉他,要到北京去看病,肖永成在无奈之中也看到了儿子的坚毅和成熟,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儿子的摆布了。

肖永成住进了全国最好的骨科医院。肖阔男小小的年纪为父看病的举动深深感动了医院里的专家,医院特意给他开设了绿色通道。除必须的医疗费和检查费外,免收了其他所有费用。就是这样花销也是巨大的,医院对肖永成病情的诊断结论和省医院县医院一样残酷:神经断了不可修复。

肖阔男绝望了。

在北京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乡里的中学也要马上开学了,带去的钱也花去了很多。是在北京继续治疗下去,还是让父亲回家躺在家乡的土炕上日久天长地接受病痛的煎熬,肖阔男两者相权后,只好背着父亲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跌宕最新章节 | 跌宕全文阅读 | 跌宕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