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 第二章 拾荒少年七

作者 : 吴尚真

祖传的家业到了你爷爷手中,你爷爷很开明,对村里的老百姓好。说要让村里的人家家都有房子住,人人有饭吃,户户的孩子能上学。你爷爷经营有道,年年五谷丰登,村子里的人们安居乐业。你爷爷勤勤恳恳,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给伙计们开的工钱比邻村别的地主高,给的粮食比邻村别的地主多,雇工们都愿意给你爷爷干活,帮助你爷爷攒下了大量的房产和地产。

现在的村部就是你爷爷盖下的咱家祖院,青砖青瓦玻璃窗,豪门大院人见人夸。你爷爷左右逢源。

中央军和八路军在这里打拉锯战,今天你来了,明天他走了,最后八路军占了上风,安定了下来搞土改。你爷爷端出了家里的账本,把浮财和田亩都写得清清楚楚,交给了八路军。自己连一分过河钱都没有留,搬进了咱们这个戗风岗子上的三间土屋,这三间土屋是你爷爷养牛的牛舍。我就降生在这个土屋里,是爷爷女乃女乃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有的我,有我是咱老肖家的造化。命根子都被枪打了,还能有孩子,能不是造化嘛。可这个造化给我带来的是一生的痛苦。咱家的成分是地主,我没有享受过一天地主人家过的日子,我记事时吃的东西也就是高梁米饭、窝窝头和咸菜。

我一天学也没有上,能识文断字,看书写信都是你爷爷教的。你爷爷说等到我能上初中时,就不自己教我了,让我参加小学考初中的考试,然后上镇里的初中去读书,可是这时候,“*”来了,讲阶级斗争。你爷爷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地主,没有斗争对象不行,村里的人说你爷爷是个好地主,不忍心斗争一个残疾人,可是镇里中学来的“红卫兵”不认这个理,说你爷爷主动在土改时分田分地是刁买人心,说你爷爷在戗风岗子上居住是蛰伏下来,等候变天。几场斗争会下来,你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他本来就失去了一条腿,“红卫兵”让他不用拐杖,一条腿站在台上,你爷爷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从台上跌了下来。当场气绝身亡。“红卫兵”把你爷爷草草的葬掉了,你女乃女乃一股急火,眼睛瞎了,几天不吃不喝也命赴黄泉。

我十几岁就和大人一样到生产队的田地里去干活,大人铲一条垅的田,我也铲一条垅的田,跟不上趟他们就说地主崽子不好好干活,磨社会主义的工,经常开我的批斗会。有一次铲地,为了追上干活打头的,我一不小心碰掉了几棵苗被发现了,他们就说我是破坏生产,是小“反革命”。

一起干活的人中,有一个人很同情我,那个人就是你的妈妈,她跟咱们家同宗同姓,叫肖红梅。非常爱接近我,护着我。给我从家里带大饼子吃。她长我一岁,在镇子里的初中念过初一,是生产队的记工员。“*”开始时,她当“红卫兵”进过北京,受到过毛主席的检阅。她给我讲“红卫兵”的故事,讲外边的世界,我非常愿意和她交流,三字经,百家姓,和一些常见的古诗词我都能背诵。偶尔还能说出一两句你爷爷教给我的英语。她说,没想到你连一天书都没念过,竟然知道这么多封资修的学问。一次我和她挖苋菜,我月兑口说了一句明代施绍莘的一句话:“种篱边野菜,夜雨带泥挑,滋味新鲜好。”她听了感觉到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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