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终于在我惴惴的期盼中到来了。稍稍让我安心的是爹和娘会陪伴我去山庄,我很好奇慕容山庄的人看到我娘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辛家堡的队伍也很庞大,连同随从总有四十多人,比混元教的人马还要多。巧的是,我们两家竟然同时抵达慕容山庄的大门,顿时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顾仲文看到我们后,稍稍点了点头,给我们让了路。叫我吃惊的是,我竟然看到了冯都玉。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仿佛被人抓住了把柄似的。我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辛若封,他的表情还是如先前一般淡漠。他当然不会知道我离开晒谷尾后和冯都玉在一起发生过的事情,我也下定决心把此事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慕容山庄里已经是人头攒动了,看来这个江湖世家在武林中的确相当有名望。我看到慕容庄主和他的儿女们正在招呼来访的客人,人们对他们都非常敬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接纳我娘。当我们一行人来到庄主面前时,他似乎吃了一惊,大约没有想到会看到我娘吧。他的儿女们没有见过我娘,所以倒没什么反应。
我仔细看娘的反应,娘就像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似的,没有任何的激动或伤感,只是有礼貌地朝她的大哥行了个礼。
我们被带到大厅中坐下,因为混元教就在我们后面抵达,所以我们两家挨在一起坐着。混元教派出了教主的三个弟子以及两名护法长老作为代表。冯都玉和顾仲文我是认识的,还有一个挺俊俏的男子,我看着觉得眼熟,但我确定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看见了我,朝我眨了个眼睛,仿佛跟我挺熟似的。冯都玉看到了这一切,他冷冷地瞥了那个人一眼,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个人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大厅里已经有好多人了,我还真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但眼前似乎不太合适,我只好等到宴会结束后再私下去找他们。
随着礼乐声音响起,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朝主人的席位张望。一群人簇拥着慕容颉理从内屏风里慢慢走出来,在大厅中央站定。慕容庄主把他的父亲扶到长榻上坐下,其他人在两边规规矩矩站着。我看到除了慕容庄主外,还有那天领我进山庄的慕容霖,他身边也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想必是他的女儿。这么看来,那个叫慕容珏的青年应该是这大家族中唯一的继承人了。也难怪那天他可以在慕容颉理的旁边随意坐着。
我紧张地看着慕容颉理,不知道他看到我们之后会怎么样,但是结果令我很失望,他确实看到我们了,但那目光与看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他还是选择了遗忘我们母女。我难过地看向娘,她神情淡然,似乎这一切早已在她意料之中。但我们相信娘的内心一定不平静,她只是掩饰得很好罢了。就在我怅然不已的时候,娘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心微微沁着冷汗,我心里一惊,反手抓住娘的手,为她鼓劲。
司仪说完了祝词,各门各派纷纷呈上贺礼,我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人影上去了。听着司仪的介绍,我才知道江湖中原来有那么多的门派。轮到我们辛家堡时,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我们。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瞩目着,我的心情很激动。“辛家堡大小姐”的名衔还真是响亮啊。
宴席开始,大家纷纷入座。我们人多,坐了整整一桌,旁边就是混元教的位置。冯都玉距离我大约只有几尺远,我不时的偏头去看他,但是他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一直都没有看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看一个女孩子,而那女孩子也正在看他。我的心猛地一沉!如果他看的是别的女孩子,我一定不会这么难过,他看的竟然是慕容庄主的女儿,那个对我怀有莫名敌意的女孩儿。我拼命咬着嘴唇,想忍住内心的愤怒。但有趣的一幕又让我有种复仇的快感。我看到淳于雨走到冯都玉身边,似乎跟他在说什么。我那位美丽的表妹脸色顿时变得很阴郁。我不禁好奇,我那表妹以前和冯都玉认识吗?他究竟和多少女孩子有扯不清的关系?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我起身走到那个令我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俊俏男子身边,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
他微微一笑,在我耳边低语道:“师妹这么快就忘记了?你那天喝醉了,倒在我怀里……”
哦,原来是他!怪不得眼熟呢。我一在他和顾仲文之间坐下,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尹航,排行老二。”他愉快地说着。
冯都玉的目光立即转向我们,我才不理会他呢,径自和尹航说笑。
“你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吗?”
“慕容小姐么?她闺名叫慕容珮,是江湖中出了名的美人。”
我淡淡地“哦”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我倒觉得师妹你更漂亮一些。”他笑着道。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受用的很。
“你们大师兄可有麻烦了,不知道是这个慕容珮厉害些还是那个淳于雨泼辣些?”我有些幸灾乐祸地喃喃道。
“不管她们有多厉害,大师兄都应付得了。”尹航说道,忽然又叹了口气,“师妹这么关心大师兄,大师兄心里一定高兴得很。”
我脸色一整,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恼怒,愤愤道:“我跟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把我们相提并论。”
尹航挑挑眉头,别有深意地一笑。我觉得这个人比冯都玉更可恶,他们怎么都这么容易就看穿别人的心思呢?而且还丝毫不掩饰,让人尴尬又难堪。
大厅里又闷热又吵闹,我简直快喘不过起来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辛若蔼在我耳边低声道:“堂姐,你跟混元教的人认识吗?”
我心里一动,看出这个单纯的小丫头有些动春心了。老实说,丁鹏的弟子们个个长得漂亮,不知道若蔼看中了哪一个。我笑眯眯道:“你想认识谁?姐姐我帮你介绍。”
若蔼羞红了脸,垂着头,不说话。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管告诉我。是不是那个穿浅蓝色衣裳的?”我暗中指着顾仲文。我觉得他们三个人中顾仲文算是比较正常的人。
若蔼摇摇头。我心里一惊,暗想:“这小妮子该不会也喜欢那个浪荡子吧?”
“堂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爹曾经说过,混元教的人很危险,他不许我们和这样的门派来往。”若蔼悄声说,生怕被别人听到了。
我愕然,为自己的不矜持感到羞惭。我偷偷地看着娘,她的脸庞恬静淡然,不了解她的过去的话,真难以想象她会和丁鹏那样声名狼藉的人在一起生下孩子。可是娘为什么会和丁鹏在一起呢?我对“那个人”其实还很不了解,但是现在不需要我去了解,我已经在内心拥护他了,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是赐予我生命的人。
“小寻,怎么什么都不吃?不舒服吗?”娘的声音在我旁边温柔地响起。
“没、没有。我不饿,还不想吃。”我狼狈地解释道,生怕娘看出我的心思。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爹突然说道。
“也好,我也觉得有些累了。”娘说着,“小寻,要和我一起走吗?还是你想和朋友们一起走?”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瞟了一下混元教那边。她当然早已知道我已经在混元教呆过两天的事情。
“我、我们一起走。”我连忙说。为了不惊动其他人,我和娘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大厅。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慕容霖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小妹。”慕容霖道。
我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娘。我娘却微微一笑,道:“二哥,好多年不见了。”
“这就走了?”
“嗯,有点乏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再坐会儿吧,去见见你嫂子。”慕容霖说着,已经在前面带路了。
我娘看了我一眼,说:“去看看你的二舅妈吧。”
说真的,我对二舅的印象比大舅要好一些,可能是他对我们的态度更真诚些吧。
来到二舅家住的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慕容霖跟一个下人说:“去把太太请来。”那人很快就去了。
慕容霖招呼我们在堂屋里坐下,半天都不说话。我娘默默打量着屋子,淡淡道:“这屋子好像也没怎么变……”
慕容霖只是叹气。没多久,一个中年女人匆匆进来,一看见我娘,就哽咽着道:“小妹……”
我娘站起身,想和她见礼,但她一把就抱住了我娘,哭了起来。我娘也忍不住啜泣,看到这情形,我也禁不住地哭起来。她们只是哭,也不说话,我的眼泪也怎么都停不下来。
终于还是慕容霖劝住了她们。二舅妈看到我,说:“这就是那孩子?先前听他们说了,可是没来得及见面。都这么大了,长的真像……”她忽然住了嘴,仿佛有什么顾忌。
“没事,小寻也知道了。”我娘淡淡地说。
“什么?你怎么……唉……”她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难道我不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娘淡淡笑道:“小寻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明白事理。再说了,这事能瞒她一世么?这对孩子也不公平。”
二舅妈叹道:“我听说你嫁给了辛坦之。想不到最后你们还是在一起,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我真好奇死了,我娘和爹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呢?我一定要跟娘问个清楚。
大人们说着家常话,我在旁边还真有些无聊。我二舅说:“小寻,想不想到处看看?你来了两次,都没有呆多长时间,咱们山庄大着呢。”
我很感激他的好意,但是我实在没有心情在慕容山庄里闲逛,我一想到外公和大舅他们对我和我娘的态度,我就一肚子怨气。我才不要在这个地方多呆呢。“不了,我也觉得很累,我想和娘一起回去。”
我娘听到这话,就停了话头,说:“不早了,我得走了。二哥、二嫂,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孩子也平安生下来了,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无论二舅怎么挽留,我娘都坚持要走。二舅只好把我们送到大门外,二舅妈拉着我的手说:“小寻,以后一定要来玩……”
我连连点头,虽然心里并不这样想。走在路上,我问:“娘,你怀着我的时候,还没有离开这里吧?”
娘点头道:“是啊。我一直在等那个人,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后来,我就离开家,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带着你过日子。没有想到会碰到你爹……”
“娘,你和爹以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大家都不奇怪你们会在一起呢?”
娘笑了笑,说:“都说姻缘是天注定的。这话真不假。我和你爹本来是订过亲的,但是那个人出现后,我就不想嫁给你爹了。结果因为我的悔婚,你爹难过得离家出走,辛家堡和慕容家也反目成仇。可是谁也想不到,我最后还是嫁给了你爹。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娘,我……‘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连爹都看不上呢?”
娘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小寻,撇开身世不谈,你愿意嫁给辛若封吗?”
我很意外娘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一时难以回答。
“你以前那么喜欢辛若封,总是说非他不嫁。怎么现在又犹豫了呢?是不是你有了意中人?”
我心头一惊,低垂着头,不敢吱声。
“傻孩子,跟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娘是过来人,什么都经历过了,也没什么可让我惊讶的了。我看得出来,那三个男孩子当中肯定有你喜欢的人。”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丁鹏的弟子,而是怕我娘知道我喜欢的是冯都玉那个浪荡子,会让娘伤心。哦,天哪,我难道真的喜欢冯都玉吗?突然蹦出的念头让我更加羞惭,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当,我索性一直沉默着。好在娘也不再追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