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打点好了,嫂嫂就不多话了,翩儿这丫头,以后就烦劳你照顾了——”
何甄话还没说完,翩儿一个闪身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
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答:“没什么。”
骗人!翩儿嘴一嘟,明明刚就看他们嘀嘀咕咕说了一大篇……
“真的只是随口聊个两句,”何甄轻搂住翩儿肩膀。“铺面都整拾好了?”
翩儿点头。“只差碟子碗筷还没买齐。”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文式辰接话。“明天好起个大早上街市。”
翩儿抿着下唇,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
何甄察觉。“怎么了?”
她看了文式辰一眼,而后拉着嫂嫂到一旁。“您那儿——还有银子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何甄心疼地看着她。“有,角子馆多少赚了点钱,这点银子还给得起。”
文式辰偷塞银子的事,何甄自然隐掉没说。
翩儿松口气。她本还在担心,该不会还得跟文式辰开口借钱——
“在说什么事我不能听的?”文式辰好奇问。
“想知道?”翩儿冲他嘻嘻一笑,然后说:“自己猜。”
呿!他瞪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报他先头不讲明的仇。
“好了好了,该回家休息了。”何甄推着翩儿离开。“文少爷,路上小心。”
“你们也是。”
翩儿走了两步,才回头补了句。“晚上的事,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刻意加重语气。“明天见。”
翩儿向他一吐舌头,却听见身旁一句斥。
“没规矩——”
只见她嘟着嘴蹦蹦跳跳,终也没再回头说话。
文式辰站定不动,直到看不见两人身影,他才一伸懒腰,迈步往自家家门行去。
翌日正午,文式辰拎着一只肥鸡、两碟小菜、一壶好酒,安步当车地来到胡家门口。
这五间一进的屋子还是他当年帮忙找的,比起胡家先前所住的大宅是窄逼多了。不过瓦梁结实,环境幽静,尤其是前边还连着一座小院,让翩儿一见就喜欢。
翩儿一住进就先把院子的地翻来种菜,这会儿支架上长满了黄瓜叶,角子大小的黄花灿放着,过个一阵,敢情就有新鲜脆辣的醋拌黄瓜丝下饭了。
“胡伯父。”文式辰在院子外边喊着。
他来之前进过角子馆,问过何甄,确定要找的人在家歇着,才特意找上门来。
睡得一头乱的胡朗探头。“式辰?你怎么来了?”
“听翩儿说伯父身子不太舒服,”他拿高了酒壶晃了晃。“所以式辰带东西过来探望您。”
胡朗一见酒就笑开了。今早下床,他本想跟儿媳妇要几文钱上酒铺,但一想到翩儿跟金家的亲事,到口的话硬是被他忍了下来。
虽说金家人没明言嫌弃,可他也清楚,自己爱喝酒贪杯的名声,肯定会让翩儿在金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每想到这儿他就懊悔,这么简单而且重要的事,自己怎么这么晚才想通?
所以,他决定从今天起,不到外边买酒了。
“进来吧。”胡朗招呼着。
胡家文式辰来过不下百回,东西搁哪儿他全清楚。只见他把酒壶搁好,又从灶房取了碗筷碟子。待胡朗坐定他立刻把酒送上。
胡朗也不客气,仰头先干了一杯。“好、好极了。”
“伯父用点东西。”他扭下一只肥鸡腿,搁在陶碗里边。
“是『老正兴』的烧鸡啊!”胡朗仅咬一口立刻就尝出来。
“真真逃不过伯父的利嘴。”文式辰接着把小菜碟子送上。“那您再尝尝,这小菜哪儿来的?”
胡朗眼一瞟,连吃都不用,光闻那味儿就知是“大酒缸”的头牌菜,炒麻豆腐。
“今儿你是怎么了?还买菜来考伯父我?”
“式辰是担心伯父问,特别找点事儿来让您解乏。”文式辰送上最后一盘小菜。“这菜是哪家出的,包管您猜不着。”
不过就是醋溜黄矮菜,哪有什么猜不着的道理——胡朗挟了一块入嘴,嚼了两下,眉头蓦地一皱。
这味儿——
“这菜你打哪儿买来的?”胡朗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嘴巴里尝的,分分明明是他“胡家饭馆”的口味!眼下饭馆没了,还有谁能承袭他手艺?
难不成——他心头浮现女儿清丽的秀颜。
“正是『胡家角子馆』。”文式辰说出他心头所思。
真的是翩儿——胡朗又吃了一口,忽然,眼泪自他眶边滚落。
“嗳呀、嗳呀,我是怎么了——”胡朗尴尬拭泪。
自饭馆被烧、儿子死后,他本以为胡家手艺从此失传,没想到翩儿这丫头竟闷声不响地学了起来。
想起昨晚自己怒极砸了角子馆的事,他心头倏地一疼。
以那丫头的倔脾气,他回家之后,她肯定闷着头哭坏了。
真亏她早上还能平心静气地帮自己准备早膳——
胡朗唏嘘一阵,忽然有所感应。“式辰,你有话想说对吧?”
“不瞒伯父。”文式辰抱拳一揖。“式辰今日过来,确实有两件事欲跟伯父来明——不,说到底,这两件事也算一件事。”
瞧他说得玄虚,胡朗摆摆手。“一件事也好,两件事也好,你就直说了吧,别吊伯父胃口。”
文式辰吸口气。“那式辰就直说了,第一件事是——请伯父回了金家的亲事;第二件事,希望伯父同意把翩儿嫁给晚辈。”
胡朗想破头也没料到会是这两桩事儿!
只见他张大嘴,好半天才挤出话来。“……你……跟翩儿……平日不是斗得很……怎么……”突然间就好上了?毕竟是老实人,胡朗后半句实在问不出口。
不过文式辰心思剔透,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我跟翩儿,还不是伯父想的那回事。”事关姑娘家清白,他说得格外仔细,就怕哪儿没说清楚,教胡朗误会了。“伯父也晓得,我跟翩儿打小就认识,她的脾气个性,我无一不了解;同样,我的性子,她也模得最熟最透——”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瞧你们两个……”胡朗一脸犹豫。
“爱斗嘴?”文式辰笑。“这点伯父就不明白了,俗话说得好,打情骂俏;又云,打是情骂是爱。依翩儿脾气,人要跟她不熟、不好,她可是连眼皮子也不会多眨一下,何况跟他吵架。”
瞧他说得自信满满、胸有成竹模样——胡朗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真格的喜欢我们家翩儿?”
文式辰慎重道:“式辰愿对天发誓!”
“好好好,你的心意我了解——”胡朗喘了口气又道:“可文老爷、文夫人怎么说?他们真能接受翩儿这样的儿媳妇?”
“家父家母的事,式辰自会安排妥当。”他说得斩钉截铁。“总的一句,绝不会让翩儿吃半点亏、受半点气。”
“嗯——”胡朗蹙眉思索着。
经年没动过脑袋想事情,突来就是这么一桩大事,实在让胡朗想得脑门发胀头发晕!
扪心承认,有文式辰这么一个提着灯笼也寻不着的金龟婿,不仅是翩儿的福气,也是他们胡家的福气。文式辰不仅有才干,气度也好,认识他这么久,胡朗从没见过他昂着脖子瞧不起人过,真真是条汉子。可是——胡朗继而想到,文老爷、文夫人那关,却不是三言两语说服得了。
加上翩儿的脾气也冲,嫁过去之后,万一文老爷动辄给她白眼看——那倔丫头当真捱受得了?
胡朗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金家饭碗好捧,至少他们胡金两家差距没跟文家的大。不过——他突然想到,翩儿的意思呢?
若真如文式辰所言,小两口是两情相悦,他单凭门户之见,就把她许给了金家——不成了棒打鸳鸯?
这事得再想想——得仔细好好想一想——胡朗踌躇着。
见胡朗低头不语,文式辰也不催促,只是一味坐在椅子上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胡朗开口。
“我答应你,金家的事我会缓着谈,只是翩儿这边,我还没办法允你。”
文式辰了然一笑。“伯父担心翩儿不喜欢式辰?”
“不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胡朗苦笑。“而是我就剩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无论如何,总也希望她后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惬惬意意——”
“伯父所想,正也是式辰的心愿。”文式辰由衷道:“像翩儿这般孝顺、手艺又好的姑娘实在不多,式辰——实在喜欢。”
瞧他说得情深意切——胡朗露出久违的笑容。毕竟他夸的,可是自个儿的掌上明珠啊!
“伯父在这儿允你,一个月时间,只要我亲耳听见翩儿说上一句她想跟你成亲,我就允了你们两个的事情。”
“一句话。”文式辰倏地起身一躬。“式辰先行谢过伯父。”
“坐坐坐。”想清楚之后,胡朗总算有那心情把酒言欢。“呐,吃菜。说真格的,那丫头的醋溜黄矮菜还烧得真不错。”
“等会儿吃完了菜,”文式辰笑着接口。“还得烦劳伯父见一个人。”
胡朗一诧。“谁?”
“大夫。”他没忘记昨晚答应何甄的事,要请大夫过来帮胡朗瞧瞧身子。
胡朗瞧一瞧文式辰,忽然仰头大笑。
这小子,做事还真像连环扣似,一件接着一件!只消一桌子酒菜,几句解释,就把事情安派得妥妥当当;还让他这个抵死不爱看大夫的人,心情好到懒得想借口拒绝。
“算我拗不过你,”胡朗连声道。“等会儿喝完了酒,我就跟你去医馆,好让你回头去安那两个丫头的心!”
“多谢伯父。”文式辰举杯一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