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回去,将自己的钱都分给了没有凑全钱数的同伴,反正都没有凑全,反正都是一顿打,一个人被打,总比一群人一起被毒打好。
那天的钱数差得太多,那顿打也比以往的都要惨重。她抱着没有知觉的身体,脑海里却一直想着那副弯腰大笑的画面,亲切万分地模着她的手说:“疼吗?疼吗?”
看着想着,她自己都跟着忍不住笑了,笑得好甜好幸福,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直到第二天复被打醒,拖到凌晨的街道上重新开始一天的乞求。
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走过,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脑子里却突然响起那个脏乱少年的话:别把善心当便宜——”她马上收回了乞求的碎语,泪水模糊了双眼,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谁将多余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更别说关心,说爱。
她消极极了,一整天都没有动过,也没有乞求走过的人,更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去乞讨。但乞碗里还是有了些钱数。日落了,她收好钱,鬼使神差地游荡着,又来到了那条死胡同。
她听不到梦寐以求的那灿烂可爱的笑声,而是三个人关于某件事情执拗的说理声。
“怎么还没有来?你说的,这个时辰他会来的。”这是桔衣少女的声音,她有点生气,显得凶巴巴的。
“我是说可能——可能而已嘛。”这个声音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脏乱的少年。
“现在上哪里找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韩三笑,为什么会这样,都没有人会救他们吗?”
“救?谁救?怎么求?救来干什么?”
她躲在门边,透过门上的裂缝看里面的情景——
燕飞穿了一套深红的衣裙,像天上落在尘世的一抹晚霞,她似乎怎样,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不灭的生命力。这次她不笑了,微皱着眉盯着脏乱的少年,似乎在思考:“给他们自由,让他们不用再被逼乞讨了啊!”
脏乱的少年抓头乱发,越来越乱,掉出参差不齐的牙:“要是他们记不得回家的路了呢?要是他们连自己家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过呢?你给了他们自由,他们要用什么方式养活自己呢?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试图去改变,反而让他们无所依靠,一样沧为街上的乞丐,或者成为小偷、流氓——”
“你不想救就算了,我又没求你帮我!”
脏乱少年委屈地皱着脸,样子却可爱极了,他转头对懒坐着的不笑少女委屈道:“宋令箭你看,燕飞她吼我。”
不笑少女冷冷淡淡的,不知思绪在不在,半天才道:“我出活了,你们各回各的家去。”说罢起身回房去了。
脏乱少年瞪着眼睛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燕飞,碰碰她道:“燕飞,你干嘛这么关心人家?只不过是个小乞丐而已,满大街都是,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嘛。”
“他不可怜吗?他有家有亲人的,他可知道她亲人在远处日日厮盼着她有一天能回家?天天求上天能让她吃得饱,睡得安稳。如果——如果是你的亲人流落在外,你也希望能有人能帮助他们,让他们自由的……”说到这,笑声美丽的燕飞突然流出了眼泪。
脏乱少年咽了咽口水,似乎极怕这个话题,叹口气道:“哦,知道了。会有好心人的。我也要出活了,你早点睡觉。”说罢一溜烟没人了。
燕飞一个人,红衣服倒映着晚霞,望着自己院里的小楼独自流泪,好像在思念着谁。
她慢慢退了出去,他们在为她而争吵吗?燕飞嘴里说的那个要救的人,会是她吗?转眼她又笑了,谁会关注这样一个索求无度的无赖乞丐?何时做起了这样的梦?
她觉得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拖着一身的伤回去了,没有凑足钱,自然又是一顿入了心的毒打。皮开肉绽,体无完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这些没人性的人贩子的脾性。
她独自一人躲在草堆里,想着燕飞嘴里说的亲人——亲人?她一点都记不得,从她开始记事开始,就这样地辗转于不同的人贩子,过着不同的非人的生活。
曾经会有谁抱过她?会有谁哼着歌儿哄她入睡?会有谁心疼地叫过她孩子?会有谁呢?
她就这样睡着了,梦里全是凄惨的悲叫声,还有烈火燃烧的声音,那个可恶的人贩子在求饶,终于老天爷开眼要惩罚这些恶人了,哪怕只是在梦里也好……她不由得笑了。
“喂,醒醒?醒醒!”
睡得正沉,有人将她摇醒了。她一醒来,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正摇着他,他长相很一般,一般到很刻意,好像刻意就是长得很普通,让人记不住特性。但他有双让人印像深刻的眼睛,似乎总在微笑。
她马上缩成一团,惊恐地瞪着他。
他连忙收回手,似乎感觉到她一身的伤,骂了句:“真是没人性的东西!——小家伙,别怕,跟我走。”
她仍旧缩成一团:“去哪里?”
“去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很安静,“他们呢?”
“他们都走了,回家去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她迷惑地看着他.
“恩,你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不?我送你回去,回家。”他坚定又有耐心地说。
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流出来,她想记得,但她根本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家……”
突然间一个巨大的黑影向她扑来,黑影之中有一道碧绿的光芒,凶猛异常。她眼前一黑,再也不省得人事。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她躺在一张很干净的床上,有阳光的味道,她转头看了看,是个很干净的房间,有柜子,有窗户,有桌子,桌子上还铺着精致的绣布,摆放着玲珑的茶具。这些在梦里都不可能会出现的奢侈的东西,就在她眼前晃着。
她想掐自己一下,却痛得使不上力气。
“你醒拉?怎么样?还疼不疼?”
梦寐以求的笑脸也出现在她眼前,穿着第一次见到的桔色衣裙,燕飞笑脸如花地坐在她边上,伸手拂了拂她的脸,道:“不烧了,怎么样?渴不渴?还是想吃点东西?”
她怔怔地盯着燕飞,这是个梦,这一定是个梦。
燕飞微笑着看着她,眼里泛着某种母亲的慈爱,事实上她也大不了她多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再也不能那样脏兮兮拉。你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你真的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吗?”
她挺着身子,僵硬地摇了摇头。不记得家了,他们都走了,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带上她……
“夏夏,那你愿意跟着姐姐吗?”
她盯着燕飞,她在叫谁呢?
燕飞显得有点失落:“你不想跟着我吗?我会待你好,像亲生妹妹一样的。”
“夏夏?”她重复了一次,她在叫她吗?
燕飞笑道:“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名字嘛,夏夏,多好听。你看看我帮你收拾得,喜欢吗?”
她看见燕飞端来的镜中的自己,看了半天都不认得镜中的人是谁?这是谁?这么苍白的脸颊?这么干净整齐的辫子?这么安详平静的眼神?她竟然还有一个名字,这个可爱的姐姐叫她夏夏。夏夏。
——像夏天一样烂漫,像夏天一样拥有美好的光明。
“你以后跟着姐姐好吗?我会待你好,像亲生妹妹一样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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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待你好,像亲生妹妹一样的。
夏夏流出了眼泪,亲生妹妹一样,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没有血脉相连的浓于水,没有心有灵犀的天份。
一只大手轻抚她的头发,静静道:“夏夏,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