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说了什么?”韩三笑目光炯炯,带着所有人天性里的好奇与探究。
曹南寻思片刻,这个秘密或者说,这个疑惑困在他心里很多年,也是时候让它随光流走了。
“他的信并不长,字面上来看只是一封普通简短的家书。但我觉得,也许他本来是要写很长的信,但是出于一些原因,他不得不简练模糊。”
“难道他被人监视着?”
曹南点头道:“我一直都这样怀疑,否则以他之能,送一封密信出来并不是难事。”
“信中究竟说了什么?”
“信上说,他与孔大人赋闲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南镇之中,杏纷樱错,如世外桃源。阿嫣懂事娴德,益有其母之风,孔大人万分赏识,想成嫣贤之媒,共其好事。望弟收信共喜,改日再报佳讯。”
韩三笑与宋令箭对视一眼,上官衍皱了皱眉,的确是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书,兄弟间的闲话家长而已。
“这信里有何不妥?”
曹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韩三笑:“我与曹良素无交集,何来这些闲聊家长之事?就算是曹嫣真的要许配与人,又关我何事?如果这信是外人写的,我只能笑他狗屁不懂,但这信出自曹良手中,就是万万不妥,必有大事,他才会如此蒙眼乱书,是非颠倒。”
“怎么说?”韩三笑小心翼翼问了句,再问下去,就触及到曹良的家事了,也不知这脾气不怎么好的古怪大叔会不会突然就暴跳如雷了。
曹南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感怀异常,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般,点出了信中的“是非颠倒。”
“第一,曹良生性古板异常,平生最不喜游山玩水,敲字啄言之词最为不屑,再者他是陪同孔大人南放至此,满心郁气,他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看这里的什么杏错杏纷的。信中三句话,这话却占去了好大一句,不是非常古怪是什么?”
“是是是,换了是我,我也没空唠这些东西,又不是要诱你前来游玩——”韩三笑收住了话音。
“没错,他就是想让我来,但我们交相甚疏,就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他很婉转地透露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却又不明言,那么一定是受了什么不能说的威胁。”
“那么第二呢?”
“第二句就更狗屁不通。曹良与曹嫣一直交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们一定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关系这么差的父女,曹嫣恨曹良可说恨之入骨,而曹良也是看曹嫣万般不顺。”
“他们是亲生的吗?”韩三笑弱弱问了句。
曹南冷冷一哼:“亲得不能再亲。曹嫣与生俱来的模骨天赋使她少年成名,但曹良却一直将她困在身边,曹嫣敌不过曹良的追踪与困阵,只能满心怨恨地呆在他的身边。”
这倒的确有点出人意料,韩三笑忍不住那八卦的劲头,马上追问这父女两处恶的原因:“为什么处的恶?总归是有个源头的吧?”
“曹嫣也不过是在为她母亲不值而已,逝者已矣,再提无益。不过曹良那句话倒是说对了,曹嫣益有其母之风,只不过,跟懂事娴德无关而已。”曹南似乎不愿多提起曹嫣的母亲,冷冷道,“曹嫣生性乖僻,嗜骨成痴,一旦听闻有奇怪尸体,既然刨坟都要将尸骨刨出来,好一看究竟。这样的女儿就算天纵其材,对于曹良来说都是一种羞耻。而曹嫣越是知道曹良以此为耻,她就越变本加厉。他们父女的矛盾,从来就没有缓和过。尤其是曹嫣打伤了孔大人独子孔夑,他们父女两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曹嫣胆子倒挺大的。”韩三笑不自禁地瞄了宋令箭一眼,心道这曹嫣倒是有这女人的风采。
“孔燮受的是骨伤,从此留下了病根。虽表面上没有过多责备,但孔大人总不可能让自己的爱子娶这么一个邪气的女子为妻吧,就算他肯,孔燮也断然不敢要的。”
“那她为什么要打伤孔燮?”
“她脾气火爆的狠,与人冲突早是常事。或许是孔燮哪里惹急了她,才让她下了那重手。”
“更或许,她已无法忍受与曹良的僵持,要重伤孔燮来将一切爆发。”宋令箭道。韩三笑奇怪地瞪着她。
“反正这些就不管了。总之曹良这信的种种,就是想让我对他写这封信的初衷起疑。我照着当时朝堂发的放令,再按他信上写的这景物来找,最后找到了这个地方。”
“孔大人在这里任过职?”
“是的。只是我来这里的时候,孔大人已经不在执事了。当时在执的是一位姓邢的县官,平生无所建树,处事懒散,是个草包。但他做了一件功德的事,就是起用了燕冲正为当时的衙门捕头。虽挂职是个捕头,但事实上这个镇里所有的大小事都已揽在了燕冲正手上,反正邢官怕烦,燕冲正仗义,大家都欢喜。”
燕冲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一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不一样,连气氛都凝结着一种英雄早逝的悲壮。曹南早就知道,一个燕冲正,哪怕只是他的点滴小事,都比曹良与曹嫣消失之迷要重要。
“我来到这里之后,几次入衙寻找卷集,企图能找到一些孔大人的去向线索,怎么说都是一方县官,而且是朝堂大官下贬,就算要再贬迁,总也要有些文书令纸。但是孔大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下,连同与他一起来的所有事仆,没有任何踪迹。因为再没有其他线索,我只好继续呆在这个地方,曹良的信上再没有更多的信号,我也不知道在写完这封信后,他会不会去了别的地方。”
“那你是几时进得衙门奉事?你进衙门,是为了查曹良的事?”
“没错,但是我能得衙中编制,是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
“当然是衙中缺人,才招新役。”曹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衍一眼,“我正想方设法地要接近当时的捕头燕冲正以入衙籍,但那时燕冲正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我登门再三,都未曾见过一面。也许真是注定,与他无缘。”
燕冲正在帮什么呢?镇上桥路水火,他人柴米油盐?上官衍苦笑。
“突然有一天,镇上像得了什么瘟疫一样,传开了燕冲正失踪的消息。当时的场面我还历历在目,万人空巷,镇里所有的人,老人孩子,举着火把满山遍野的呼叫着燕捕头的名字。当时连同燕捕头一起失踪的,还有另外两个捕快,所以衙中缺人得紧,又要加派人手寻找失踪的捕头,我有过捕快的经验,很快就应召进了衙门,加入了寻找燕捕头的行列中去。”
万人空巷。可见燕冲正何等美名,才能无令自发,众人皆寻。
“燕捕头失踪不久,当时在任的邢官突然就没有了。不知道哪里传开的一个消息,说邢官半夜受命,连夜迁出了镇。但做为捕头的我却没有收到任何消失,更没有任何公文令纸,但衙院的确一夜无人,邢官的妻妾家丁,走得一干二净。”
曹南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这情景马上让我想起了孔大人的离奇迁任。但是当时个个都将注意力投在燕捕头的失踪上,竟然没有人去理会堂堂县官大人的调任。邢官‘迁任’后不久,就来了后来的赵明富。赵明富一来便严令禁止任何有关燕捕头的搜寻,还将当时与燕捕头共事过的捕快全部去除了衙籍,因为我是新来不久,才幸免不被除名。再后来,卷院夜间突然失了一场火,虽然极力救了下来,但很多卷案还是消失了,有关燕捕头的卷案更是烧了个精光,从此便甚少有人提起来了。””赵明富为什么这么抵触燕伯父的事情?那些有关他的卷集,似乎并非自然消逝的。”
“赵明富无论从表面还是从实质上看,都是个狗官。但他并不仅仅是个狗官而已,否则也不会步了邢官与孔大人的后尘,成为这镇上第三个莫名举家失踪的县官。”
韩三笑模了模下巴,思忖道:“倒也是,好像总是发生什么样事情,当任的县官就会离任一般——”说到这儿,三人都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上官衍,此次他一来,便遇上了镇上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大事——杀人的命案——不知道这年轻的大人也会不会步前三任的后尘,突然有一夜就消失了……
上官衍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并没有任何读书人怯懦的畏惧,反而微一抬头,似乎等候那种神秘的力量将他带走。
“赵明富如此排斥寻燕之事,燕伯父失踪与邢官的神秘调任,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一个捕头,一个官员,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关联。但是或许是巧合,更或许是我本身的一些偏见,我总觉得……”曹南迟疑了。
“若是有关燕伯父的,直言不妨。”韩三笑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