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因为点了电灯的缘故。明晃晃的光亮在这还未完全黑透的时段,似乎开出了阵阵暧昧的火花。
面前,那高督军脚上的皮靴,踩在地上是一阵窸窣的响。绕在耳畔,趋近眼前。如同施了魔法一般的,竟是堆簇起小小的旋律。
“小娘子,是我不好,倒是让你久等,我现在……”那高督军说着话,一双肥腻的手竟趁机搭在了香卉的肩膀之上。紧紧一握。
香卉大惊。想要撇开,却被一股大力擒住。
“不要怕。一会儿我会好好疼你的,跟了我,金山银山随你挑,山珍海味随你拿!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他嬉笑着说,然后俯子,对着香卉的脖颈哈出一口气来。
那温柔的湿气带着一股酒臭,透过荡在香卉脸前的喜帕传过来。然后在她惊悸的罅隙间,竟是升腾出一阵萎靡的气焰。
香卉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一颗心,只在他禁锢着自己的双手中,变得僵冷。然后,便感到自己本是罩在脸前的盖头,被人掀去了。
一阵光亮乍现。香卉赶紧捂了面容。却还是在那忽然而去的红幕中,顷刻间望到一个背光的人影。
但见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横肉。一头稀疏的短发,被梳的油光可鉴。此刻,他正望着香卉用手遮去的面容。一阵嬉笑。
“你倒是害羞,还不放下手,让大爷我仔细瞧瞧!”说着,便去拉香卉那双挡在脸前的手。
然而,那手甫开,面前的高督军却滞在了那里。
空气似乎在这一时刻凝滞的厉害,香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快速碰撞。然后汇成一弯屈辱的泪水,从眼角缓缓而下。
而那高督军只是望了香卉片刻,一张本是满面春风的脸顿时成为了雪虐风饕的模样。然后他紧紧地伸手过去箍了香卉的下巴。反复细看后,竟破口大骂。
“女乃女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说着,便将香卉重重地掷在软榻之上。
香卉心中只一阵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说话,只簌簌地落着眼泪。肩膀处,因为与榻面碰撞的缘故,只生出一阵赤果果的疼。和着那下巴之上,仿佛月兑臼一般的力道,只让她望着眼前如同恶煞一般的高督军,一阵背脊发凉。
因了被倾倒的缘故,香卉的一双脚顷刻间便露了出来。荡在高督军的面前,只让高督军气得又是一阵咬牙。
“竟然是天足?!那姓沈的骗我,老子……老子去崩了他!”说罢,从腰上拔了那随身携带的配枪,恶狠狠地跺了香卉几脚,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房间中,因为顿失那热闹的气息,只一片岑寂流转。漾在那慢慢黑下去的天,似乎融成了悲伤的形状。
她伏在床榻上抽噎地哭泣起来。虽是并不甚明晓发生了什么,然而看那高督军望着她的模样,她也是明晓自己不是沈小姐的事情已被发觉。
心头,不禁一阵心悸的害怕。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变故。而让她的心,只如同提在嗓子眼一般。若一阵轻咳,便能要人性命。
门外,因为高督军突然抽身离开的缘由。整个督军府,都是一片惊惶。有人声慢慢地响起,和着斥骂与叫嚣,一同沉浸在逐渐弥漫的墨色的黑。
正想着什么,那房间的门突地又被人打开了。
香卉以为是出走的高督军重新回归,心头不禁一滞。然后快快地坐起身来,有些警惕地抱了身子。
门外,因为房门甫开的关系,一股冷萧的寒气不禁涌入。浮起她大红的喜服,也浮动她的心。
她不由得咬了下唇。在一片失色的惊慌中,竟听到先前那个副官的声音漠然响起。
“督军让我来赶你走!你若是再哭哭闹闹,小心挨枪子!”那副官大咧咧地走进来,本就不甚客气的语气,如今更像是结了一层厚实的冰霜。一片骇人。
香卉怔了怔,只低了头,然后慢慢站起身子。一颗心,像是坠在谷中一般,一片落地的凉。
那副官近到香卉面前,低头细瞅了香卉的面容。然后嗤笑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督军会生气!”他说了句,然后又让出了道路。“走吧,算你运气好,督军今日不与追究。若是赶在平日……”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
香卉心中本是担忧,但见那副官放人,也没细想,便抹了把眼泪,顺着他让出的道路,战战兢兢往门外走去。
身后,那副官望着香卉行去的脚步,只默默地讪笑了。
“原来是个大脚女人……”
寂静的风吹在身上是一片寒凉。因为前日还下过雪的缘故,那青灰的地砖上只是一阵湿腻的雪痕。漾在那儿,如同是浅浅的水泊,在院中电灯的照耀下,现出粼粼的亮光。
府中各处,那如同雕塑一般站立的官兵只是整齐列队。一个个的,脸上皆呈现出硬邦邦的表情。好似天生就生就了这般模样,让人望之,心生怪异之感。
香卉低着头,随着那副官出去了。一颗心,却是极忐忑的。
她没想到自己方来到这里,这么快就会被赶走。或者,她的心中还是存了诸多侥幸。因为此刻,她终又获得了自由。
只是可怜了沈老爷。虽然帮她葬了母亲,但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帮到他。甚至是害了他。
眼前不禁又掠过方才高督军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在她的面前,扬言要杀了沈老爷。他手中的枪晃在那电灯的辉光中,只一片灼灼光亮。凄惨而夺目。
香卉的后背不禁掠过一丝冷意,清冽的,但很快席卷了全身仅存的温暖。
怪只怪,自己生了双大脚!
她下意识地低头瞅了自己那双释放的天足。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大脚,终究不受人待见。
她的眼神黯了黯。正想着什么,那前方领路的副官突然停了下来。
“哎,李排长,你过来一下!”那副官说了句。对着不远处的方向,招了招手。
香卉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着青灰色军装的年轻男子,远远地跑了过来。看见副官,严肃而虔诚地行了军礼。
“长官!”他说。算是打过招呼。
香卉抬眼望他,但见他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生得倒是好看。
“你把她带出去!我手头还有事,没空在这儿耗着!”那副官说了句,凌厉的语气,倒是冷冽。然后又交代了几句,在香卉迟疑的目光中,毅然转了身子。
“记住别让她再遇上督军,督军正在气头上呢!”他补充,然后朝着那亮灯的堂屋,大步而去了。
身后,那年轻的男子,望着香卉,只是敛了神色。
“小姐跟我来!”温和的语气,倒是与平素间那些飞扬跋扈的士兵不同。
香卉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匆匆地出了督军府。
四周,那寒风吹得周身是一阵猎猎作响。绕着那头顶散下的皎洁月光,倒影各处。让这个本是大雪纷飞的季节,似乎又多了几分人情的光彩。
这,是个美好的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