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浑浑噩噩又过了些许时日。
正月未过,那雪便被伾伾片片地化了。流淌的一地雪水,流过房檐,漫过地面,如同淙淙的小溪。只让那街上的洋灰地面,呈现出一片湿腻的痕迹。
这日。阳光普照,整个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
这已是正月的末尾,再差几日,便要过二月初二了。佳宜小城一片安谧的和谐,似乎仍旧沉浸在那新年的氛围中不能自拔。
有微风徐徐地吹过,夹杂着寒凉的气息。拂过人的脸面,只让人觉察出一片沁人心脾的清冽芬芳。
走在街上的玉珍回过头望向身后跟着的香卉。她还穿着那件桃红的棉袄。斜襟棉布,只在肩上缀了一块小小的不甚惹眼的补丁。衬得她白净的面容,倒是好看。
“喂,钱香卉,你别磨磨蹭蹭的好吗?”那有些不耐的玉珍望着身后正瞅着西洋镜发呆的香卉,大声地喊了。
香卉回过头去,瞅着她,脸上带了些许尴尬的笑。
身旁,那经营西洋镜生意的小贩,一身破旧长衫,正拿着折扇站在路边喊了。
“小姑娘露大腿唱毛毛雨。俏媳妇偷汉子显神通。叫一声亲亲哥哥,直教人酥到心坎儿还乐呵呵……”一众的荤段子唱腔。倒是引来不少嬉皮的男子围观。
一时间笑闹声不绝。那放映西洋镜的一个小伙计,故意抽着卷烟不翻下一张,引来一众津津有味的看客叫骂。
“兔崽子,快点翻页。老子等得心里直痒痒!”有个一脸横肉的胖子气急咆哮。黑壮的身材,倒是让他看起来几多凶恶。
玉珍望他,心知他是路口炒货店的掌柜。平素总爱背着老板娘偷偷做这些勾当,不觉心下有些鄙夷。便大步地走过去,拉了香卉。
“你到底走不走?”她有些生气的问。然后瞥了那身后正被一堆腌臜男人围簇着的地方,显出几分厌恶。
西洋镜旁,本是吐纳烟气的小伙计听到那黑壮男人呵斥。眯着双眼,嬉笑着又翻了一页。这一次,倒是惹来众人一阵嬉笑。
“哈哈哈,嘻嘻嘻……”笑声泼皮而不绝,只让四周那路过的女人们一个个羞红了脸面。
身旁,那一脸懵懂的香卉只望着那架灰黑的大木匣子,一阵好奇。
“这里面演的内容好像与我们千福镇的不同。我在千福镇时,常看些《汉宫秋》《倩女离魂》什么的,常赚足我们的眼泪。”香卉笑了笑,并未在意身旁玉珍有些不耐的表情,又说:“其实我极爱王嫱,她善良美丽。我爱她的果敢!”
身旁的玉珍听到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急忙拉着她向前行去了。
绕过卖馄饨的摊位,便见一处有些破败的石桥。玉珍扯着香卉上到桥上,才狠狠地甩开她的手。
“你傻不傻,他们是在讲荤戏。瞧你,像是比那些如狼似虎的臭男人还喜欢,真让人笑话!”玉珍挑了挑眉毛,横过眼目对着香卉翻了个白眼,又不紧不慢地奚落:“真是土得掉渣,这都不懂!”
香卉听玉珍这般说,像是有些明白了。只惊诧地张大嘴巴,脸面上一阵红白泛滥。
“呀!我倒没看清他们在看什么!原来是看那些……”她喃喃,有些不好意思,“我说他们怎么一个个眼馋得都要流口水了……”说着说着,那声音便小了下去。然后闭着口,有些尴尬地望了玉珍。
身旁的玉珍又奚落了几句,这才又嚷道:“以后不要乱围观,那些男人油腔滑调,满嘴胡话,即使有小姑娘路过,他们也是照说不误的!”她白了香卉一眼,然后气哼哼地提了篮子当先地往石桥另一头行去了。
香卉望着玉珍的背影,只觉脸面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红。
天空中,那璀璨的太阳正耀在天上,散射灼眼的光明。无数好看的毛茸茸的阳光落下来。明晃晃的影着这个簇新的世界,让这化雪后的天地,尽次笼上了一层浅金色辉光。
热闹的街市因为熙熙攘攘的人流而愈渐变得繁盛。有汽车喇叭的鸣叫声嘀嘀地传来,和着那四处热火朝天做着营生的摊位,皆是一片华丽的冗嚷。
早晨的时候,玉珍去李家唤了香卉一同逛街买菜。李婶给钱后,便由着香卉同玉珍提着菜篮子上街胡闹去了。
许是因为相处颇久的缘故,那本是心高气傲的玉珍,也慢慢接受了率真的香卉。虽是常常闹些矛盾,吵吵嘴。但毕竟,二人也算是姐妹了。
不过,因为李希尧的关系。直到如今,玉珍还是对香卉存了诸多芥蒂的。即使香卉一再表明李希尧只是大哥。这,让香卉很是懊恼。
街边左右。有招徕生意的黄包车夫走走停停。这些贫苦的百姓,大多只赤脚穿着草鞋。有些的手脚皆生了冻疮。暴露出青紫的腐烂的痕,看起来倒是诸多狼狈。
这般走在湿漉漉的地上,不禁的,那裤脚鞋面皆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缀在布料上,像是凭空生出的晦暗的星辰。眨着倍显浑浊的眼目。
身旁,有衣衫褴褛的报童,捧着大摞报纸站在人群中向来往的行人出售。口中不分时段地,只喊着号外号外。
玉珍望了那身旁的报童一眼,转过脸,便对香卉有些不安地喃喃:“我听说,西边的并军与省城的肃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再这样下去,恐怕咱们佳宜也会受到波及的!”
香卉怔了怔,听着玉珍这分明的言语,一颗心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是一阵慌乱的不平。
从年前的挑衅到如今的两方开战,战火持续蔓延和升级。大有北上东进之势。与并军相接的城市绩新,因受波及,百姓大多逃难而去。一时间难民流离,饿殍遍野。绩新小城,转眼之间一片疮痍。
而,肃军因为去年与南方军阀头目曾继仁几次战役,损耗颇大。虽最终赢得了战争胜利,可实则战力被削弱接近五成。另一方面的并军,势力不及肃军庞大,但韬光养晦多年。兵强马壮,蓄势待发。这,都是对肃军有深深威胁的所在。于是,肃军开始大量招兵买马,兼并弱小军阀。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与并军一决高下。
香卉心中淡淡地想着。再抬眼,便望到玉珍一脸忧愁的表情。
“别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使真打到佳宜了,那佳宜城驻扎的兵将也会保护我们的!”她说了句。可面前的玉珍,却更加地担忧了。
“什么保护,你没听说高督军已经与肃军签了盟约?希尧哥现在是肃军的人了!”她气气地说了一句,然后嗔瞪了眼前的香卉,“你还与希尧哥住一家,你怎么当人家妹妹的!”
香卉见玉珍这般说,心中自是有些不快。便开口回了玉珍一句。
“大哥说他现在虽然是肃军的人,可是上不上战场还说不定。要不然怎么肃并开战已经半个月了,督军府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她咬了下唇,然后便转身,再不理身后那兀自生气的玉珍。
自从前段时间,高督军被肃军收编后,肃军方面倒是没有任何命令下达。这,倒是让香卉暗暗松口气的。毕竟,战场不比游戏场。那是一旦有任何闪失,便会命丧黄泉的地方。
她暗暗地吁出一口气来。正想着什么,那身后一贯泼辣的玉珍却唤住了她。
“钱香卉,你回来!”她大喊。香卉下意识转过头去望她。
有明晃晃的如同碎金子似的光线落下来,照着她素白的面颊。和着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若清澈的年轻的细流,随青春的风浪肆意流淌。
香卉歪着脑袋定定地望着玉珍,看她想说些什么。却没料到,那面前的玉珍,只摇了摇手中菜篮。
“你忘记买菜了!”她说。嗤笑的语气。